第十四章 回首往事

坐了一夜的火車,科拉多克警督在蘇格蘭高地的某個小站下了車。

有那麽一陣子,他覺得很奇怪,富有的戈德勒太太——一個殘疾之人,可以選擇住在位於倫敦一個時髦廣場的宅邸裏,也可以住在漢普郡的莊園,還可以住在法國南部的一所別墅裏,卻居然挑選遙遠的蘇格蘭老家來居住。她在這裏肯定斷絕了許多朋友的往來和娛樂。這一定是一種寂寞的生活——要不就是她病入膏肓,已經無法注意或在乎周圍的環境了?

一輛車等著接他,是一輛寬敞的老式戴姆勒,司機上了年紀。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在二十英裏的車程中,警督頗為愜意,盡管他又一次驚訝於這種對與世隔絕情有獨鐘的抉擇。一句試探的話打開了司機的話匣子,使他對個中原由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這是她出嫁前的娘家。唉,她是這家族的最後一員了。她和戈德勒先生在這兒度過的日子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快樂,盡管他不能經常從倫敦抽身來這兒。可只要他來,他們倆就開心得像一對孩子。”

隨著古老宅邸的灰色墻壁漸漸映入眼簾,科拉多克感覺時光仿佛倒流了。一位年老的男管家接待了他,在洗漱修面後,警督就被領到一個房間,房間裏的壁爐燃著熊熊火焰,他在裏面用了早餐。

早餐後,一位身著護士裝的中年婦女走進來,自我介紹是麥克蘭德護士,她的舉止文雅而自信。

“我的病人已經準備好和您會面了,科拉多克先生。她正盼著見您。”

“我會盡量不讓她激動。”科拉多克許諾道。

“我最好事先提醒您會發生什麽情況。您會發現戈德勒太太看起來很正常。她會開口說話,而且喜歡說話,然後——突然之間——她的精力會垮掉。到時候請馬上離開,讓人叫我。您會看到,她幾乎完全是靠嗎啡的作用撐著。大部分時間她都睡得迷迷糊糊。為了接待您,我已經給她打了一針興奮劑。隨著興奮劑的作用逐漸消失,她又會回到半昏迷狀態。”

“我非常理解,麥克蘭德小姐。我想請您說說戈德勒太太確切的健康狀況,不知這樣做對您來說是否妥當?”

“呃,科拉多克先生,她是個行將就木的人了。她的生命只能延續幾周。如果說多年以前她就應該離開人世,您可能會感到奇怪,但這是事實。支撐著戈德勒太太活下來的原因是她對生命的強烈渴求和熱愛。對於一個煎熬多年,而且十五年來從未踏出家門一步的人來說,這聽起來不合常理,但這也是事實。戈德勒太太從來就不是一個身強體壯的女人,然而她生存的願望卻一直那麽驚人。”她微笑著加了一句,“您會發現,她還是一個十分迷人的女人。”

科拉多克被領進了一間大臥室,裏面生著火,一位老太太躺在一張有著篷帳的床上。盡管她僅比萊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大七八歲,但其羸弱的身體使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

她的白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一塊淺藍色的羊毛氈裹住脖頸和肩膀。那張臉上刻著痛楚的線條,但其中也有甜蜜。奇怪的是,她那黯然失色的藍眼睛裏閃爍著科拉多克只能稱之為調皮的目光。

“喏,這倒挺有意思,”她說道,“我可不常接待警察的來訪。我聽說萊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在那次襲擊中並沒有受到多大傷害?我親愛的布萊奇[1]怎麽樣?”

“她很好,戈德勒太太。她向您致以問候。”

“我很久沒有見到她了……許多年來,只是在聖誕節寄張賀卡。夏洛特死後她回到英格蘭,我請她來這兒住,可她說,經過這麽長的時間之後,再與故人見面會很痛苦。也許她說得對……布萊奇是個非常明智的女人。大約一年前有位我念書時的老朋友來看我,可是,哼!”

她微微一笑。“我們是相看兩生厭啊。等相互問完‘你還記得嗎’?便再也無話可說了。真令人尷尬。”

科拉多克心甘情願地由著她在自己提問前滔滔不絕。事實上,他想通過回溯往事來感覺一下戈德勒夫婦與布萊克洛克的所謂家庭氣氛。

“我猜想,”貝拉精明地問道,“您想了解錢的事兒?蘭德爾立下遺囑,在我死後把錢留給布萊奇。當然啦,蘭德爾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活得比他長。他可是個身強力壯的大塊頭,一天也沒生過病;而我總是成天抱怨說這痛那病的。醫生三天兩頭來,看了我的情形都拉長著臉。”

“我認為抱怨並不是一個貼切的詞兒,戈德勒太太。”

老太太撲哧笑出了聲。

“我說的抱怨並不是怨天尤人的意思。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感到太難過。但我這麽虛弱,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先走的應該是我。可結果並非如此。是的,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