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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以普通的步速、一步一級台階地沿著中央樓梯走到二樓,來到了休息室。阿英一看到我出現,便露出一副“放心了”的表情。

“喂喂,怎麽回事啊!說是回房間放一下行李,結果一去就是將近一個鐘頭,我還擔心你出了什麽事呢。我剛想跟文太商量,你再不來就去你房間看看呢。”

“抱歉、抱歉。稍微在房間裏失去了意識。”

“發生什麽了,沒關系吧?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阿英看著我,一臉擔心。我一邊苦笑一邊舉起手擺了擺。這個人就是這樣。對於過度體諒別人的阿英來說,誇張的描述是萬萬不可的——“不是啦,沒關系的。我的意思是因為睡眠不足而昏睡過去啦。”

“什麽呀,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別嚇我呀。”

“雖然本來沒打算嚇你的……不過還是抱歉啦。”

休息室中央的桌子上放著咖啡機,並且一如既往有滿滿一保溫壺咖啡。別墅主人鞠子是個超級咖啡愛好者,另外,從早到晚,不論鞠子本人在不在休息室,別人也都可以操作機器。也就是說,像現在這樣,要保證隨時可以喝到咖啡,也算是這裏不成文的規定了。簡直就如同家庭餐館的飲料吧台一般,但與家庭餐館味道過淡或不合口味的咖啡不同,這裏使用的是深烘的高級咖啡豆,所以味道上沒話說。對於嗜咖啡如命的我來說,這實在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為了緩解困意,我頃刻間便喝完了一杯黑咖啡,接下來想加點牛奶細細品一下滋味,於是便倒了第二杯。

這時,窗外響起汽車喇叭的聲音,所有人一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還有幾個人湊近了窗戶。

我也端著咖啡杯,緩緩地靠近了窗戶。但就算不看,其實也知道是誰來了。

與我預想的相同,能看到丸茂的愛車——黑色沃爾沃——在毫不停息的傾盆大雨之中,自樹木間緩緩駛向房子前的空地。

房子前的這條路,是從雜木叢生的樹林中開辟出來的,作為私家車道,連著外面的主幹道。雖然道路有些窄,錯車時會稍顯困難,可此時明顯不會有會車的狀況。也就是說,在這條絕對不需要鳴笛的小路上,丸茂鳴笛只不過是想引起注意,向大家表示“我到了喲”罷了。丸茂好歹也一大把年紀了——雖然這麽說,但其實丸茂跟我同年——卻有如同小孩子一般的自我表現欲。不管幾時見面,丸茂的口頭禪都是“最近真忙啊”,也喜歡裝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樣子。但是不是真的很忙,我由衷地表示懷疑。

***

透過窗戶往前院看去,只見將沃爾沃緊貼著我的車子停下後,丸茂下了車,英姿颯爽地走在瓢潑大雨中,手上撐著一把印著一流企業標志的鮮艷雨傘。果然跟我不同,丸茂準備得很充分。

按照慣例出去迎接的是阿英,很快,丸茂就被帶到了休息室。因為不用像我一樣在玄關更換衣服,所以比我快上許多。

然而,這個丸茂,剛進休息室,便突然蹦出一句引起騷動的話。

“哎呀,真是服了這個天氣。剛才差點兒沒命了呀。”

“一點沒變呀你,說話還是這麽誇張。”

被丸茂的話嚇到的我,不假思索地用嘲諷的語氣回敬了過去。這個笨蛋,說這種話,愛擔心的阿英要是心臟病發作可怎麽辦呀……“反正無非就是速度過快、轉彎的時候撞到護欄,要麽就是雨天打滑、不小心超過了中央分隔帶這種程度的唄。”

如此回敬的我也許算是在冷嘲熱諷,但從聽眾的角度來看,丸茂每次聊天都無聊至極。這種“開著車差點兒就沒命了的自吹自擂”,還有類似於“學生說考試前完全不學習的自吹自擂”,以及“上班族說不睡覺的自吹自擂”,再加上“年紀大的人對自己年輕時代風流韻事的自吹自擂”,可以並稱為“世界四大最無聊的自吹自擂”了吧。

“說什麽傻話。別人說的話要好好聽完!”

丸茂說著,豎起大拇指,朝身後指了指。

“來這兒的途中,要過一座木橋對吧,橫跨河川的。”

“是白須橋吧。”

以前過這座橋的時候,我注意過深陷於欄杆中的長方形指示牌,因為名字有趣所以留有印象。如果沒記錯的話,淺草那一帶應該也有一座同名的橋。

“嗯,確實是叫這個名字。那座橋啊,正好在我的沃爾沃過橋的時候,被從上遊湧來的濁流淹沒了。”

“什麽啊,果然只是這種程度嗎……”

我故意做了個大跌眼鏡的動作。橋被一點點水淹了,這到底算什麽大事故嘛。

丸茂則仿佛要打散我說出的話似的,擡手擺了擺。

“不是說了別人的話要好好聽完嗎!那一刻真的很危險,車子都差點兒被卷進濁流裏,還好我反應夠快踩下了油門,一口氣沖過了橋,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逃脫了。要是那時手腳忙亂地踩下刹車,而且要是開的車不是沃爾沃而是輕型車的話,我說不定現在人就不在這裏了。要是真有個萬一,說不定我已經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