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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身體條件反射地繃緊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

聽到問題的刹那間,脊背上竄過一陣電流般的沖擊。那是一種野生動物感覺到大限將至的本能的恐懼。是天敵從身後悄無聲息潛近的感覺。當你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完蛋了——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島野完全無法理解。

三人探尋般的視線越發嚙穿了他的肌膚,將要碾碎他的骨骼……

尖銳的痛楚之下,瞬間失去了知覺。

意識被拖曳進了某個幽暗的場所。

黑暗的深處,兩只沒有光澤的陰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島野。——闖過去。

腦海裏,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冷然拒斥般的低沉的聲音。

“……島野?怎麽了,沒事吧?”

擡起頭來,撞上了阿蘭像是很擔心的眼神。

眼睛有了焦點,島野輕聳肩頭,露出一個微笑:“抱歉,我是什麽人嗎?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對了,‘我思故我在’。那麽看起來,好像就只能確定一件事了——我是存在著的。”

聽到這多少帶有幾分玩笑意味的回答,三人臉上浮起了輕松的笑意。

“原來是哲學系的留學生啊?這麽說,跟我一樣了。”

阿蘭笑眯眯地說道。

“以前在大學裏聽過關於日本思想的課。‘所謂武士道,就是尋覓死亡。’人生的終極目標是死。真是非常深奧的話啊。可是說起來,我完全理解不了那是什麽意思。”

“你說人生的目的就是死?令人無法相信。所以他才會面對德國兵做出那麽亂來的事情嗎?”瑪麗搖著頭,愕然不已地嘀咕。

“不管你是什麽人,”阿蘭說道,“都確實存在著,並且很有意思。其他的事情就慢慢再回憶吧。時間多得是。”

“……不,阿蘭,很遺憾,看來這種優哉遊哉的話也說不得了。”

站在窗邊的約翰從窗簾縫隙裏朝外張望著說道:“德國兵來了。”

諸人走近面朝大街的窗戶,從厚厚窗簾的縫隙裏窺視著外面的動靜。

暮色之中,好多輛已經亮起了車頭燈的德國軍車停在大馬路上。引擎還開著,身穿軍裝的持槍士兵紛紛從車台上跳下來。

德軍分成好幾個小隊,從馬路的一頭開始逐戶敲開沿街居民的家門。

門一打開,德國兵就不由分說沖進屋裏。不一會兒,屋子裏的人們都雙手放在腦袋後面挨個兒被趕到了馬路上。

老人,女性,連小孩子也都一樣,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待遇。

很明顯,德國士兵是在這條街上尋找“什麽東西”或者“什麽人”。比如,在占領區與德軍進行對抗的反叛者。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會找到這裏……怎麽會這麽快……”

瑪麗面色蒼白,喘息般地低語。

“……也許是我們被跟蹤了吧。”

約翰的目光仍然從窗簾間注視著外面,低聲回答:“所以我之前就反對把這家夥帶到這裏來。”

“我們已經很小心留意尾巴了。應該不可能被跟蹤的。”阿蘭反駁他,語氣像是生氣了。

“哼,那麽就是鎮上有人告密了。”

約翰語氣生硬地說。阿蘭和瑪麗同時提高了聲音:

“約翰!”

“你胡說什麽!”

然而,下一個瞬間,三人大吃一驚地對望一眼,同時回過頭去:“等等,島野!你去哪裏!”

島野獨自離開了窗邊,穿過房間,朝向通往室外的房門走去。“我自己出去吧,”他停下腳步,扭頭回答道,“他們是來抓我的吧?我不想牽連老人和小孩。那麽要讓他們達成目的的話,就只有我自己走出去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瑪麗瞪大了眼睛說道,一臉的不敢置信。“對方可是納粹啊,被抓的話,根本就不知道會是什麽下場。嚴刑拷打,然後槍斃。或者會被送去集中營。就算是日本人信仰死亡哲學……”

——死是最糟糕的選擇。

腦海裏,再次響起聲音。

——活下去。只要心臟還在跳,就一定要活著回來。

“我沒打算死啊。”島野瞬間蹙起了眉,揮去腦中的聲音,說道,“只不過是個不明真相的日本留學生,因為看不下去老人家受苦,一時沖動做了傻事而已。說到底是因為在日本,一直都被教育要無條件地尊重年長者嘛。這樣解釋的話,總應該可以過關吧。”

“可是……”

瑪麗好像想說什麽的樣子,視線偷偷地轉向阿蘭。

島野聳聳肩,朝著門把手伸出手去,就在這個瞬間,阿蘭聲音沉靜地叫住了他:“不是的,島野。不是那樣的。他們不是來抓你的。現在讓你走出去的話,麻煩的其實是我們。”

“不是為了抓我?你們會有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