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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時十八分。
從橫靠在左舷舷門下方的英國軍艦的汽艇裏,身穿救生衣的男子一個接一個攀上繩梯,出現在朱鷺丸的甲板上。
從著裝來判斷,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有士官三名,水兵九名,合計十二人。全員都佩帶了手槍或輕機槍武裝。停在左舷下方的汽艇上留有同樣裝備的士官一名,水兵五名。
湯淺船長從駕駛艙裏出來,在一等艙甲板上與三名英國士官正面相對。船長的身後,是原大副等兩名船員。遺憾的是,他們都沒佩帶武器。
“為什麽要求停船?煩請解釋一下好嗎,究竟是什麽事情?”
湯淺船長沒有一點畏懼的模樣,操著格調高雅的純正英語,語氣強硬地詢問。
一個灰眼睛、高個頭的英國士官上前一步,作為代表開口回答:“在航行過程中以這種形式要求停船,我感到非常抱歉。不過,我們收到情報說,貴船上有我們大英帝國的敵國公民。若情況屬實,希望您能把那些人引渡給我們。”
雖然措辭禮貌但態度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果然不愧是英國人。
湯淺船長毫不畏懼地繼續說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所說的敵國公民到底是誰?”
“這可不好啊。敵國公民,一般就是指現在正和我們大英帝國交戰的德國國民,這是不言而喻的吧。我再問您一次,這艘船上,是否有德國籍的乘客?”
“的確有德國國籍的客人在船。”
“那麽,請立刻把他們引渡給我方。即便按照國際法,我方亦有權利提出引渡要求。”
“我方沒有理由進行引渡。根據國際法,可以要求引渡的對象應該只限於軍人及其他隸屬於軍隊的人員[5]。”
“我們已經確認,乘上這艘船的德國人就是隸屬於軍隊的人員。”
“沒理由因為是德國人就說他們隸屬於軍隊。原本那些德國國籍的乘客就大多是婦女和兒童,說他們隸屬於軍隊,就算從國際法的角度來說也不合理。”
“那麽這樣好了。我方會逐一訊問德國乘客,只帶走那些我們判斷為軍隊成員的人。這樣能得到您的許可嗎?”
“不行。我是不會同意的。”
聽到如此斬釘截鐵的拒絕,英國士官吃驚地瞪圓了眼睛:“您這話說得可是奇怪了。說起來,貴船當下應該沒有立場拒絕我方的臨檢吧?”說著,目光迅速地瞥了一眼浮在海面上的英國軍艦。
軍艦上配備的四台十二門大炮露出黑沉沉的炮口,直接鎖定了朱鷺丸。
“既然打算用槍炮來威脅,強行實施臨檢,那一開始就不要拿國際法什麽來說事吧。”
湯淺船長神情憮然地說道,目光銳利地瞥向士官身後。“說起來,我方連貴艦的名稱都還不知道,無法給予許可[6]。”
九名英國水兵斜持著輕機槍,面色緊張地肅立。他們的帽子上,原本應該顯示所屬艦名的,但現在標志被取掉了。
海面上的軍艦也一樣,船身側面塗了油漆,蓋住了艦名。
“我是朱鷺丸號的船長,湯淺。”湯淺船長拉回視線,悠然開口,“現在輪到閣下報上姓名了。貴艦的名稱是?”
“無名。”英國士官泰然自若地回答,“作戰情況下,不可以告知艦名。至於我個人的姓名,也是一樣。”
“哼,那就是不報名字、用槍炮威脅、再把人強行帶走嗎——簡直就是海盜嘛。”
“我國目前正處於戰爭狀態,情非得已。”
士官說完聳了聳肩,轉過身去向水兵下達命令:“現在開始對德國乘客進行訊問。拿好乘客名冊,跟我方名單對照。凡德國國籍的全部都要問到,把他們帶過來,一個也別漏掉!”
說完再次回過身來,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原大副。“麻煩您交出這艘船的乘客名冊。”
依然措辭禮貌,但是冰冷的聲音清楚地顯示了,若是拒絕命令,會有什麽後果。
為了訊問德國乘客,朱鷺丸的一等艙聊天室被征用了。
英國水兵們在船內四處奔忙,一旦發現德國人,就用槍指著對方帶去聊天室——
內海把白色巴拿馬帽的帽檐壓得很低,坐在右舷甲板的躺椅上,靜靜地傾聽他們的動靜。
眼前步道上,英國水兵們急匆匆地跑過了好幾回。
這時,有人停下了腳步,命令內海:“露出你的臉!”
他擡起帽檐。
“你是日本人吧,姓名?”
內海。內海脩。
報過名字之後,內海的食指抵在唇上,提醒對方注意說:“輕一點兒。”
經他提醒,英國水兵才剛剛注意到旁邊的躺椅上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閉著眼睛,低垂著頭,深深地陷在椅子裏,一眼看過去是美國人——至少,看不出是日耳曼人。似乎是因為坐在那裏太安靜了,所以之前一直都沒人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