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2頁)

看著這兩個年輕人融洽地你來我往,狄公突然想起自己離開神都外出巡查的前一日,女皇在神都苑賜了酒宴。

神都苑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樓閣高聳頗有遮天蔽日之感,走廊幽深曲折,飛檐相向,鉤心鬥角,讓人身處其間戰戰兢兢,心生畏懼。

狄公為官至今看到這場景不知幾許,但是到了如今這個位置,進入這神都苑內,依然如履薄冰,步步小心。所謂帝心難測,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席間君臣自有一番私談。

“懷英,朝野上下,朕最為倚重於你。朝堂上下,雖然如今看似風波不起,但實際上暗流洶湧,李武兩家……”女皇喟嘆一聲,“無論是於國於民,朕終是不願看他們勢同水火!”

“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微臣自是永銘於心,一言一行不敢有負陛下天恩!”狄公俯下身子,一躬到地,“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陛下放心,老臣知道該怎麽做。”

“如此最好。”女皇聞言頷首,眉目舒展,對狄公微微而笑,殿中一派君臣相得之相,但是狄公心中無法感到輕松——他是多麽不希望卷入這件事情當中啊!身在高位,別人看著風光,但是有多少身不由己的地方啊!

狄公將心緒收回來,不覺在心中嘆了口氣,年輕人血氣方剛、有闖勁兒是好事,可是有時候卻也容易招來禍事。

“聽松哪裏去了?莫非是到前方去探路了?”

“是的,剛剛伯父小憩,就未敢打擾您。這是官道,來往甚眾,應該不會有沙匪,所以伯父不必過於擔心。不過話說回來,伯父,我真不願與他共事!”最後一句是秦鳳歌低聲說出來的。

“為何?”

“誰不知道他是武家的人,就算是不姓武,也肯定是武家一脈,心中斷然不和我們是一心!”

“鳳歌,不要胡說!”狄公正色,“你不可帶著偏見去看待別人,我雖然如今有些年邁,但自認還有識人之明。聽松這孩子還不錯,這一路上的樁樁件件、大事小情,你見他什麽時候出過差錯?”

狄公和秦鳳歌口中談論之人全名為沈聽松,是武三思一個庶女的孩子。那個女兒武三思並不得意,被用作聯姻之途嫁給了當時需要拉攏的另外一個世家的次子做填房,可惜夫婦二人並不和睦,這場婚姻也並沒有讓武三思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且她和她的丈夫很早便死去了,只留下這個孩子。這孩子在其父族未曾受到良好的對待,便被武家接了回來。但是這個孩子確實極為幹練,為人並不張揚跋扈,在武家幾乎可以算作一個透明的存在。

“為何偏偏要他跟著我們?”秦鳳歌不滿地嘟囔。

“鳳歌,你祖上是李唐重臣,淩煙閣上二十四功臣之一的秦叔寶,曾經被封為國公。你跟著我,陛下自然是不會放心的,她怕我籠絡李唐老臣,定然會再找一個人來到我身邊進行制衡。”

“制衡?伯父,怕是來添晦氣的吧!您瞧他成日板著一張晚娘臉,好像別人欠了他八百吊錢!”秦鳳歌冷哼了一聲。

“話不可如此說,聽松只是老成持重罷了!”

狄公不禁失笑,少年意氣卻也最是動人,秦鳳歌和沈聽松雖然都不待見對方,但是卻從未給對方下過絆子,他也能看出這兩個年輕人本性都極為良善,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他們雙方立場不同,不會過於親近。

此時遠方一騎翩翩歸來,踏出一路煙塵,正是去探路歸來的沈聽松,他整個人如同他名字帶的那個松字一般,身形修長挺拔,沉穩如山。

看著眼前的三個年輕人,狄公不禁在心中喟嘆他們的朝氣蓬勃,若自己這般在官場中打滾、朝堂上往來的老家夥,大概早已經失去這分熱血了!

“伯父,張掖縣[1] 離這裏不遠了,大概只需要一炷香的時間,便可到達城門了。”沈聽松在馬上對狄公施了一禮。

“如此甚好,就讓我們快馬加鞭,進入這張掖縣吧!”狄公點頭微笑。

注釋:

[1] 唐代初年,張掖郡改名為甘州,轄張掖、刪丹、福祿縣。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又把甘州管轄的福祿縣和瓜州的玉門三縣分出來設置了肅州,甘州只剩下張掖、刪丹兩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