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當天夜裏,狄公正要休息,聞廣和師爺急急忙忙地一起趕來了。

“閣老原宥,卑職夤夜前來,實則有要事稟報。有人在清理那片米囊花和曼陀羅花田的時候,發現了這樣東西。”狄公接過師爺呈上來的那兩件物什。

“這是什麽?”

在普通人看來,那是有些生銹的鐵疙瘩,但是秦鳳歌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雁翎甲上的搭扣!”秦鳳歌出身武將世家,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難道說那些死者是軍人?可是,他們的屍體為什麽會出現在雞鳴山的後山?”

師爺趕緊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雖然秦鳳歌問的並不是他。

“甘州此地的駐軍發生過人員失蹤的事情嗎?”狄公的神情非常嚴肅。

“下官從未聽說過,畢竟下官這邊和州中軍政那邊沒有多少交集!”聞廣搖頭。

“小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師爺低聲開了口,大家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卻看了看大家,欲言又止。

“什麽事,說吧!”狄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人突然想起州中長史郭震曾有一首詩就叫作《米囊花》:‘開花空道勝於草,結實何曾濟得民。卻笑野田禾與黍,不聞弦管過青春。’小人便想,該不是這郭長史和後山有關系吧?畢竟軍隊常常會到這裏巡視,郭長史可能到過後山,又或者……”

“難道說那問難和郭震有關系?要是這樣想,事情便可怕得多了。”秦鳳歌面色微微有些發白,顯然是想到了可怕的事,“郭震手裏是有兵權的,屬下聽聞今上對他很信任,若是……”

“如無意外,他應該就是未來的大都督。”狄公點點頭。

“不過僅憑一首詩就說朝廷的封疆大吏可能有問題,這有些不妥,但是……”聞廣話留半句,微微皺起眉頭,看了看還留在室內的師爺,師爺自然是極為知情識趣之人,馬上告退離開。

“下官聽說——”聞廣低聲說,“州中抓到了幾個吐蕃的奸細,審出的結果就是邊關的官員中有人通敵賣國,而且還是位置不低的官員!此事刺史大人十分重視,密令嚴查!”

“可有懷疑的對象?”狄公聞聽此言,也嚴肅起來。

“州中值得吐蕃人去收買的,左右就那幾個。要麽位高權重,要麽手握重兵,兵權恐怕是最吸引他們注意力的吧!”

“大人,莫非真的是郭震?”沈聽松低聲問道,“我們在雞鳴山發現了鐵礦,難道是郭震帶兵私自挖掘鐵礦冶煉,然後為了掩蓋這個秘密把這些兵士殺了滅口?更可怕的是他私自開鐵礦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把這些東西送給吐蕃?”

“若要真的如此,那真是數典忘祖!邊關將士舍生忘死,浴血沙場,有人卻在背後挖他們的墻腳,用他們的性命做買賣?若是如此,簡直是該殺不可留!”

秦鳳歌神情激憤,不難看出他心中激蕩的程度。

狄公也是神情嚴肅。

“我立刻寫一封公文給郭震,要他先歸家休養。聽松,你要即刻配合州中官員調查軍隊這幾年來的情況,以防有人真的以權謀私,危害國家。”狄公飛速地寫了一封信,隨後讓秦鳳歌進入內室取出了自己的欽差大印和私印,蓋上後交給沈聽松,讓沈聽松即刻出發。

“大人,如此做會不會打草驚蛇。”聞廣覺得有些不妥。

“聞縣令,這不是郭震一個人的問題,我擔心的還有其他。切莫說吐蕃的虎視眈眈,還有其他的一些小部族,他們也未必是真心歸順我朝。垂拱四年,因為突厥的戰亂,安北都護府南遷,鐵勒九姓中的回紇、思結、契苾、渾諸部也追隨南遷,進入甘、涼二州地界。長壽二年,安北都護府撤離同城鎮——也就是張掖這裏,再度向南遷到刪丹縣西南九十裏,統管遷入隴右河西走廊的鐵勒九姓,並與留在磧北地區的諸府州保持聯系。鐵勒幾部雖然一直跟隨南遷,但是難保其族人心中沒有什麽別的心思——比如說那個占巴丹。”

“大人是怕……”聞廣一下子明白了。

“對,我是怕啊!”狄公點點頭,隨即揉了揉太陽穴,看起來很是頭痛的樣子,“邊陲重地不能亂!郭震身居要職,最後累積功業,可以做到大都督的位置。但是如果他出現了問題,那麽……所以此事必須要慎重啊!”

“下官明白了!”聞廣連連點頭。

“屬下立刻啟程。”沈聽松神色淡淡。

狄公親自把他送到門外,又暗中叮囑了幾句。沈聽松神情嚴肅,帶了幾個衛士策馬而去。

“閣老,事情往下要如何做?”

“夜已經深了,聞縣令,先歸家休息吧。”狄公露出疲憊的神情,沒有再說什麽。聞廣察言觀色,立刻帶著師爺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