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四十五章孟婆婆

  長白山腳下有一個賣狗肉的小店,店主人是個老太婆,村裏的年輕人都喊她孟婆婆,一些上了歲數的人則喊她孟妮。

  孟婆婆無兒無女,她這一生中,有過兩個男人,還有三只狗先後統治過她的靈魂。

  她上半輩子和蛇一起度過,下半輩子和狗一起度過。在她還是個少女的時候,她就已經很醜了,只是沒有現在這樣胖。那時她在一個大玻璃池子裏,池子裏還有一百多條五顏六色的小蛇,她和蛇一起被人參觀。這個馬戲團壓軸的節目就是推出來一個小車,車上有個大玻璃槽子,或者說,一個玻璃做的棺材,一個醜陋的女人坐在裏面,她的身上,爬滿了蛇。確實,這個玻璃盒子比小醜耍的把戲要好看。每當一個侏儒把玻璃棺材用小車推出來的時候,觀眾都會嘖嘖贊嘆,認為沒有白花錢看馬戲表演。圍觀者在鼓掌,可她聽不見,她有點聾,她的戲是在玻璃裏面演的,那個玻璃棺材便是她的整個世界。

  雖然她坐著不動,但這種表演很累,有時——例如一九八二年一個炎熱的夏季下午,她就在玻璃棺材裏睡著了,那些蛇在她身上蜷縮著,爬著,直到一九八三年的夏天她才開始習慣,才消除疲憊,感到一陣清涼,那是蛇這種冷血動物帶來的清涼。從此,她變的越來越懶,甚至懶得走出玻璃棺材,只有撒尿拉屎的時候才出來,她打著哈欠,問問在帳篷外抽煙的山牙,“這是哪?”山牙大聲回答,“貴州。”有時回答,“四川。”她就哦一聲,撒尿完,繼續回到她的棺材裏,用腳把蛇踢到角落裏,躺下就睡。

  有一次,她在睡夢中感到肚子疼,醒了,去廁所,她拉出來一條蛇。

  孟妮坐在玻璃池子裏,日子久了,她的Rx房就下垂了,身體也變胖了。有一次,她的屁股下流出了鮮血,浸濕了褲子,她沒有感到一絲慌亂,也不能去墊上衛生紙,因為表演還沒結束。那些蛇聞到了血腥味,開始咬她,觀眾發出了驚呼聲,她依然坐在那裏,面無表情,因為表演還沒結束。這時,從幕後跑出來一個憤怒的侏儒,他用腳使勁的踩那些攻擊她的蛇,然後把她扶了起來,她的屁股上還掛著一條蛇,侏儒把那條蛇拽下來,扔向了觀眾。從此,她開始感激他,並且以身相許。在一個胡同裏,她和他遇到了幾個醉漢,他們是去散步的,他躲避在她的裙子裏,她舉起路邊的一輛自行車進行自衛。從那以後,他們就成了夫妻。再小的男人也是大男人,再大的女人也是小女人。有時,她搞不清楚來睡覺的是哥哥還是弟弟,因為這對孿生侏儒長的一模一樣。這兩個侏儒都沒有生育能力。她有了兩個丈夫。

  後來,馬戲團解散,孟妮帶著其中的一個侏儒,回到家鄉,開始過寂寞的鄉村生活。她已經不確定手裏牽著的這個小人是不是那個把她從蛇窯裏拯救出來的人。這個小人脾氣很壞,喜歡罵人,有時還打人,全村的人都討厭他,他喜歡皺著鼻子,在空氣裏嗅來嗅去。在一次酒後,他失蹤了,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臭的厲害了,全村的人都跑到一個水塘裏看打撈上來的屍體。

  喝醉了之後,他為他的父親哭,為母親笑,他四十歲時醉死在一個池塘裏。

  他什麽都不會,他不會躲在裙子裏表演口技,他不會藏在水缸裏表演魔術,他是個廢物。

  另一個侏儒跟隨大拇哥去了雲南,他倆從境外販來毒品,賣給山牙,山牙再轉手賣給三文錢和馬有齋,解散後的馬戲團組成了中國最大的販毒集團。

  第四十六章侏儒情懷

  小店門前有一棵高大的槐樹,那一年,槐花落的晚了,枝葉深處,喜鵲叫著。

  在槐樹下,孟婆婆踩著老式縫紉機,另一個侏儒回來了,他站在路口,風從背後吹來,這使他有種君臨天下的氣概。

  “妮,你過的,還行嗎?”

  她不回答,眼淚流了下來。

  孟婆婆殺了一只狗招待他。這條狗她養了六年。狗依偎在她的腳邊,擡著頭,舔一下主人的褲管,她也用手撫摸著它的頭。過了一會,她拿出一把刀,將它的頭攬進懷裏,把刀葉就送進了它的脖子。狗號叫一聲迅速地竄到了店旁的柴堆裏,她向它招了招手,它就跑回來,繼續依偎在主人的腳邊,身體有些抖。她又摸了摸它的頭仿佛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但是,這溫情一瞬而逝了。她的刀,再一次戳進了它的脖子,與前次毫無區別,同一個傷口。狗叫著,脖子上插著刀,又竄到了店鋪旁的柴堆裏。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疵牙咧嘴,這一次是爬了回來——如此又重復了兩次,它才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跡也在那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