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麻雀傳說(第3/6頁)



這話第一次出口的時候,艾西嚇了一跳。

他繞過辦公桌,來這男人身邊坐下,遞給他紙巾,輕聲說:“老兄啊,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宣稱殺人,按我們這兒的規矩,我是必須報警的。”“報警就報警吧!”男人哭得很傷心,鼻涕都流了下來。艾西忽然覺得對方的邏輯很有意思,又問:“老兄啊,若是希望我報警的話,你為什麽非要我報警呢?你自己去警察局自首不就好了嗎?”

那人便怔了一下。“是啊,那我走了!”他止住了哭聲,也不擦把臉,站起來就要出去。“喂喂,你等等!”艾西哭笑不得。什麽啊,你就走。話又說回來,他真走了,也不見得是去自首,過兩天沒準還會來咨詢中心,這樣繞圈子也沒意思。

男人站住了,愣愣地回頭瞅著他。“自首沒關系,不過咱倆先聊聊。”話一出口,艾西又覺得自己很愚蠢。人家本來就是來找自己聊天的嘛,自己非要把人家趕走,人家要走吧,自己又不讓,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嘛!

艾西這樣想,不禁釋然一笑:“好吧,老兄,你先坐著,跟我說說你老婆的事情。你怎麽把她殺了?”男人便很努力地回憶,兩眼望著天花板用心去想。他忽然動了一下脖子,順手抄起艾西遞給他的水杯,嗖地一下,朝遠處死命扔去。當啷啷,水杯砸到墻上,摔了個粉碎。

艾西納悶這人抽什麽風啊,有心剛要罵,沒想到男人又站起來,一溜小跑來到墻邊,站穩之後,腦袋嗖地向後一仰,撞了墻,然後慢吞吞地蹲了下來,最後無力倒地。莫非……

艾西剛想說什麽,秘書這時候推門而入:“老板,沒出事吧?”“沒事沒事,呵呵。”艾西立刻轟她出去,“啥事沒有,好著呢。我們在玩角色扮演。”隨後他扶起墻邊的男人:“老兄啊,你是說,你扔了一個杯子,砸到了你老婆的腦袋,隨後她的頭部又撞了墻,死了,是嗎?”男人用力地點頭,還用力握住他的手上下搖動,那意思仿佛在說:“謝謝你啊,總算有人相信我了。”

其實艾西什麽都沒信,他只是覺得如此直觀的妄想表現十分罕見,因此提起了百倍的精神:“老兄啊,你殺了你老婆,那她的屍體現在在哪兒呢?”“……”男人很迷茫。

看來這個問題有點復雜了:“那好吧,沒關系,咱們慢慢來。你為什麽要用杯子扔她呢?”“因為我很生氣。”“嗯嗯,生氣是為什麽呢?”“……”

心理治療中有個最基礎的技術,叫作沉默,同時這也是最難的技術。也許有人會奇怪:沉默有什麽難的呀?不就是閉嘴嗎!話誠然是這麽說的,不過您見過有多少人能在一對一的關系中,保持長時間的沉默?人本主義大師卡爾·羅傑斯曾在一次面對少言寡語的精神病患者時,保持了十八分鐘的沉默。

單純的閉嘴很簡單,咨詢關系中的閉嘴就很難。在短短的一小時之內,作為咨詢師,你必須挖掘出一些東西來。要是每次都用沉默來應付,那就很像個騙子,而不是心理工作者了。

不過這一次,艾西用到了沉默。

三分鐘過去了,兩人一句話沒說。

客戶總算開了口:“呃……我記不得了,我只知道當時我很生氣。”

也許他是真的記不起來了,大腦把這段記憶屏蔽了,又或者在他的殺妻妄想裏根本沒設計這一段。“好吧。”艾西笑笑,依然親切地稱他為老兄,“那麽在你扔出杯子砸到老婆之後,還生氣嗎?”“是的,我還生氣。”“然後呢?”“然後?什麽意思?她死了。”“不,我是說,你不會到現在還在生氣吧?”“哦,我懂你的意思了。”客戶為自己能理解而感到很開心,艾西心想要不要獎給他一塊糖,“我明白了。我當時很生氣,扔出杯子之後,我還是很生氣。可是我發現她倒下去之後就不動了,這時候我就不生氣了。我站起來想過去看看,走得太快了,被茶幾絆倒了,磕得很疼啊,你瞧。”男人撩起褲管,露出小腿上的一處傷痕,看起來經年歷久了。

居然磕得這麽厲害,可見他當時撞在茶幾上的力道有多猛了。等一下,既然這傷痕還在,那麽能不能說明他所說的都是事實呢?還是說,磕破自己是現實,但是與殺妻妄想混為一談了?

男人不管他,繼續說:“我摔倒了,揉揉腿,好疼啊。不過這時候我想起老婆來,就爬著過去看她。我摸摸她的脖子,脈搏已經不跳了,她死了。我就不生氣了。我覺得很後悔,請您幫幫我。”“這事發生多久了?”“嗯……”又是一陣費力的思索,“不知道,好久了吧。”“你看看自己腿上的傷痕,你覺得這傷痕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