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爬行 第四章 朦朧(第2/4頁)



  “也可以這麽理解。”

  啤酒罐東倒西歪的時候,應該提出分手了。麥濤剛想說話,卻發現女孩兒不知從哪裏撿來了半支柳條,蹲在他身旁抽動岸邊的小石子,側影含著許多無法言表的寂寥。他出神地看了一陣,又把冷冰冰的話語咽了回去。

  女孩兒也不管他,自顧自地玩了一會兒,就把那柳條拋進河裏。麥濤看著那半截枝條在河面上漂漂蕩蕩,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話了:“穎穎,你這麽晚了跑出來,家裏人不擔心嗎?”

  誰知那女孩兒竟然臉色大變,眼皮耷拉下來,很不屑地說,“他們都死了。”

  麥濤聽出女孩兒話裏有話,便撇嘴笑笑。

  女孩兒吃驚地轉過身,對著他的臉端詳了好半天,似乎是在看一個怪物,“我爸媽死了,你笑什麽?”

  麥濤好像活生生吞了只蒼蠅,她的父母真的死了?那自己的舉動就太不近情理了,可既然已經笑出來,便是覆水難收,就幹脆以做到底吧。想到這兒,麥濤說:“假如……是跟家裏鬧了變扭,過一段時間也就好了,別放在心上,也別說那麽難聽的話。”

  女孩兒低下頭,默默不語。

  靜靜的河畔,無人打擾;幽幽的河水,波瀾不驚。

  “家庭是你最後的堡壘,比應該比我幸福……我,出生在香港,從懂事開始,就跟一個上了歲數的老頭一起生活。長大了一些,我就覺得很納悶,媽媽在哪兒?最奇怪的是,為什麽我的父親和別人的家長不一樣,膚色那麽白,還有藍色的眼睛?再大一些,我開始問老頭這個問題,他說我是沒人要的孤兒,被扔在醫院門口,恰巧讓他撿到,就當作養子。等我到了八九歲,養父最好的朋友——一對國人夫婦,就帶著他們的兒子,打算舉家遷往內地,養父就把我托付給他們。就這樣,我來到北京,在這裏生活了將近二十年,再也沒有回到香港。”

  “那……你的養父呢?”女孩兒趴在他膝上,又往裏靠了靠,貼緊他的肚皮。

  “他……消失了……說起來你也許不會相信,我82年回去過一次,可是原來住過的老宅子已經拆了。我向行政部門打聽,得知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無奈之下,我返回北京,繼續跟養父母住在一起,他們的兒子後來成了我最好的朋友……”麥濤扶起女孩兒,站起來撣撣塵土。

  “你要走了麽?”女孩兒在他的身後說道。

  “是啊,該回去了。”他頭也不回。

  “去我家坐會兒吧。我給你做湯喝。”

  “不了,下次吧。”

  下次,還有下次麽?他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麥濤手扶著欄杆,踏上石橋,向河對岸走去。

  “知道嗎?”女孩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我知道,那人的名字叫艾蓮!”麥濤緩慢地轉回身,站在石橋中央,神色古怪,“我總算想起來了,為什麽我會對你有很強烈的印象。那是因為以前看過你的照片,在艾蓮那兒看到的。我因此也就想起了你是誰,劉罡明隊長的女兒,劉穎。”

  盡管距離遙遠,麥濤仍能感到那女孩兒渾身一震。

  “你!”女孩兒後面的話,他無法猜測,只知道她撿起個石塊,向這邊奮力地擲過來,卻打在欄杆上,掉進水裏,“嗵”的一聲。

  麥濤很想去看看那水面,激起了什麽樣的水花?可他沒動地方,目送女孩兒扭頭跑開,消失在樹叢中。

  灰姑娘,因為她卑微的出身而感到困擾,那麽穎穎呢,她又為了什麽而不肯被人洞悉自己的身份呢。有些事情,麥濤是琢磨不清的,他也懶得在這問題上大費腦筋。沿著河岸一路走下去,不一會兒他也消失在樹叢中。

  我最好的朋友,我養父母的兒子,我的兄弟,這會兒在做什麽呢?會不會他也和我一樣,為了一宗宗罪案絞盡腦汁……

  一個中年婦女的臉孔就代表了她的一生。美國人研究的結果是,人幸福與否,從他的笑容就能看出端倪。眼前這婦人沒露出笑容,所以別人也就無從探知。她半倚床上,看電視打發無聊時間。她皺紋深刻,並非出於操勞,而是擔心,多年來搜腸刮肚的擔心;她眼角稍向下彎曲,這是無法逃避的衰老跡象;嘴唇平和寧靜,帶著一種慣性化的淡然態度。沒有人能從她有些發福的身體和簡簡單單的裝束上看出她的內心感受,同樣地,也不會知道她是不是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