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弑父真兇

下午十六時三十一分,省城紫杉射擊俱樂部飛碟靶場內。

太陽已漸漸西沉,將天際邊的雲朵染成一片絢爛的橙色。而原本刺目的陽光經過多重的折射之後也變得格外柔和,遠遠看去,那團熾熱的火球倒像是一個碩大的鴨蛋黃,紅澄澄地似能掐出油來。

對於飛碟射擊來說,此時的天色是一天中最適宜的。因為在光照仍然充足的情況下,你還不用擔心強烈的陽光會刺傷你的雙眼。此外,寧靜而又美麗的暮色也能讓射手進入一種最佳的射擊狀態中。設想一下吧:黑色的靶盤掠過天空的,在晚霞前拖出一道清晰的印跡,此刻若你一發擊中,靶盤破裂,白色的煙霧騰起,襯著橙紅色的背景,那是一幅多麽令人陶醉的絢麗畫面。

鐘濟民非常渴望能在這樣的情境中手持獵槍,好好地過上一把癮,但這樣的願望卻難以實現。

一枚獵槍子彈十五元,一個飛碟靶盤一百元——這是飛碟射擊的經濟代價。這意味著鐘濟民一天的工資也不夠支付一次射擊的費用。能夠玩得起這項運動的人都是些既有錢又有閑的享樂階級,這些人往往是些年紀輕輕的公子哥,他們穿著名牌,駕著名車而來,身邊則免不了跟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子。這些人靶場內一泡就是一天,上萬元的消費就像鐘濟民抽了支香煙一樣簡單。

他們有的是錢,而且他們的錢並不是自己掙來的——這是鐘濟民看到這些年輕人而得出的推論。

不過這些享樂階級的射擊技術實在是難以恭維,十次中能有一次擊中靶盤已屬難得。當這種小概率事件發生的時候,公子哥身旁的女子們便會發出一片誇張的喝彩聲。鐘濟民就在這彩聲中皺起眉頭,厭惡他們破壞了射擊場的肅穆氣氛。

射擊是一項嚴肅的事情,因為每一顆子彈的背後都有可能代表著生或死這兩種極端的選擇。這是二十年前鐘濟民在特警隊上第一堂射擊課時,教官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這句話便伴隨了他的半生。後來他轉業成了一名射擊教練,也總以此話作為他和學員之間的開場白。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充滿了娛樂氣氛的會所裏,他也難以改變內心深處對於槍彈的敬畏情緒。

所以他討厭那些人對於射擊的遊戲態度,他認為那是對槍彈的一種褻瀆。可是他又無力改變什麽,因為自己只不過是射擊場內的一個教練而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令他厭惡的家夥正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的薪水就包涵在那一枚枚胡亂射出的子彈中。

在射擊場呆的時間長了,鐘濟民以經培養出一種特殊的能力:他每一個客人走進場內的時候,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的射術水平。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內在氣質,但他確實能看出來。說得盡量簡單一點:一個優秀的射手本身就能給人一種槍的感覺——在肅穆的同時又充滿了力量感。

鐘濟民對此已很少走眼。所以那個人的身影一出現在靶場中便立刻引起了他的關注。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穿著射擊服,風帽扣在頭上,眼部則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雖然看不清年齡相貌,但他筆直的身板和行走時的力度卻更能顯示出此人一些本質性的特征。

他就是一支槍,一支鐘濟民一直期待看到的,會行動的槍!

那支槍向著靶場內走來,似乎存在著某種心靈感應一般,他也很快看到了鐘濟民。兩個人的視線在瞬間對撞了一次,擦起了些許無形的火花。

鐘濟民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中了,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他無法想象那男子的眼神到底有多銳利,雖隔著墨鏡也能射出如此攝人的力量。

男子此刻停下了腳步,他轉頭沖著不遠處的一個服務生招了招手。服務生立刻殷勤地湊了過去,在男子身前聆聽對方的吩咐。簡短的交談之後,服務生向著鐘濟民所在的方位一溜小跑趕了過來。

“老鐘。”他興奮地招呼著,“你有生意了——那個客人點名要你去做陪練。”

對射擊場內的教練來說,給客戶當私人陪練無疑是一項美差。因為這樣不僅可以在客人的射擊費用中獲得提成,而且自己也可以借實彈演示的機會過一把癮。遇到出手闊綽的公子哥,還常常會獲得不菲的小費。雖然鐘濟民對那些公子哥們從來看不上眼,但能夠提高自己的收入總是件美事。

而今天的這個客人顯然不是那些公子哥能比的。當鐘濟民聽說自己被那人點中做陪練的時候,心中竟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立即起身,快步走上前去。那男子則停在原地,目送著對方步步走近,厚厚的墨鏡隱藏了他心中的情緒,但卻遮不住他那專注之極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