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地上有零星的霜。當我從博因城堡出發時,淡藍色的天際僅飄著一絲浮雲。行駛了十分鐘後,我下車重新加固了先前貼在車窗上的透明塑料膜。仰望天空,才發現那一小片浮雲其實是近滿月的月華。如此之薄,像是要被天空融化似的。我深吸了一口涼涼的、陽光普照的空氣,內心對新的一天的到來充滿感激,前一天的夢魘終於松開了它的利爪。

但是當我在莫納什附近駛離主路時,周圍卻變得格外陰郁。究其原因,不外乎12月裏短短的冬日加之沿博因河飄著的紗一樣的薄霧。氣溫亦驟然下降。汽車的加熱裝置和呼啦啦地透過塑料膜灌進車裏的冷風展開搏鬥,結果勢均力敵,潮濕拂面的空氣只是略占上風。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當我駛入帶門柱的車道查看地圖時,已感到冰冷徹骨。

我沒指望向什麽人問路,但動身前我查看了一幅米斯郡的修道院分布圖。圖上的紅山山梁上標著一個十字,我認為它代表紐格蘭奇修道院,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指著圖上的線路,計算了一下行程,我差不多快到了。

不能早,也不能晚。院長的話再次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鐘表——下午3點50分,馬上就到4點了。她為什麽對約會時間要求得那麽具體呢?為了不錯過這次約會,我不惜長途跋涉。但現在看來,我的努力很有可能會付之東流。之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冬至那天的日落時分,陽光照亮道思通道墓穴的南墓室,可與紐格蘭奇墓穴早晨被照亮相媲美。我曾經跟其他幾名考古學家一道站在這個墓室裏,我還記得光線恰好在下午4點5分時變暗——隆冬日落。

抖掉了剛才突然間產生的一種憂慮,我從車裏出來,環顧四周,想找一個塔狀的或城堡式的屋頂。一堵爬滿常春藤的墻向大門兩側伸展出去,擋住了我的視線,把我和河谷分離開來。我在入口處走動了幾米。門兩側的田野沿著起伏的山丘緩緩地向下降落。遠處的農舍到處炊煙裊裊。再往下,約兩公裏處,我可以看見紐格蘭奇。雖然天光暗淡,它依然清晰可辨。石英環將長滿草的穹頂圈起,像一頂珠冠,熠熠發光。

我看了看離我最近的門柱,上面沒有門牌或銘文,對面的門柱也是如此。這時,我才看到門柱上懸掛著兩扇銹跡斑斑的鑄鐵大門,被完全推到後面的車道上,被一些灌木吞沒了。門上裝飾著枝和葉的圖案,門的上方印有褪了色的鍍金法語文字。左邊門上寫著:“La Croix du Dragon”,右邊門上寫著後半句:“Est la Dolor de Deduit”。

看上去像紋章學座右銘,很可能源自諾曼法語。我在學校裏雖然學過法文,但最多也只能看懂部分單詞:“龍的十字架是……的悲哀。”但是中世紀的銘文出現在愛爾蘭鄉下一座建築物的大門上能起到什麽作用呢?這時,我突然恍然大悟,原來我已經來到了聖瑪格麗特教堂!

林蔭大道往下指向山坡上林木繁茂的地方。顯然,修道院就掩映其中。一大群椋鳥排成鐮刀形的陣容在頭頂上空盤旋,仿佛是在為我引路。之後,又排成細長的一行沖向樹叢中,就像燈神又被召回到燈裏。

我鉆進汽車,沿著林蔭大道一路狂奔。當車子嘎吱嘎吱地停在碎石路上時,儀表盤上的鐘表顯示出:15:59。眼前是一座爬滿青藤的三層宅院。一輛老式的米色和藍色相間的“陸虎”泊在前院的一側。我把車子開到它旁邊停下。下車後發現前面是一片草坪,順著山坡往下是一大片墨綠色的針葉林。落到樹上的椋鳥在我身後啁啾不休著。我拾階而上,來到一扇黑漆門前,門的上方是葉形的拱門。我按下右側門柱上黃銅門鈴,聽不到裏面有鈴聲響,試了一兩分鐘後,我想恐怕裏面也沒人能聽得見。我不再按門鈴,而是舉起沉重的龍頭門環使勁地敲門。摻雜著喧鬧的鳥鳴,遠處傳來女人輕快活潑的聲音。

我想自己可能走錯門了。我從門口倒退了幾步,想看看窗戶裏面是否有生命的跡象,卻發現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證明屋裏有人。我注意到這些窗戶雖然是哥特式的,但已經不是原貌了,整堵石頭墻面都有翻修過的痕跡。

還有一些外部建築集中在院落的左側,連接墻上建有拱門。以前這裏很可能是馬車房和馬廄。我思索著穿過拱門,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封閉的院子裏,左側鄰接高大的紅磚園墻。其他兩個拱門分別連著一個中世紀教堂的中殿和北耳堂。在西山墻的中心是一個羅曼式的門洞,暖色調的砂巖與其余建築灰黑色的石灰巖形成鮮明的對比。北耳堂成直角與中殿相連——都有圓頂窗戶——躍然於斜屋頂上方的方塔上建有細長的、有台階的垛口,顯然是後期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