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德醒來的時候,感到太陽比任何時候都更明亮刺眼。一切都遙遠而不確定,就像服藥劑量過大而產生的崩塌感。他身邊圍了一圈人,看起來都比平時高了一截,手腳都長得誇張。哈羅德閉上眼睛,深呼吸。當他再次睜開眼睛,仰頭便看見馬丁・貝拉米高高地站在他身邊,一身黑衣,政府官員的樣子。這麽熱的天,他還穿著那件該死的西裝,哈羅德忍不住想道。

哈羅德坐起身來,覺得頭很疼。幸運的是,他倒在了一片草地上,而不是人行道。他感覺肺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又沉又濕,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咳了一聲,接著又是一聲,肺裏似乎空了,只剩下幹咳。哈羅德蜷起身,整個人不住地顫抖。他眼前冒出無數顆小星星,一會兒飛走,一會兒又冒出來。

等終於咳完,哈羅德攤平了身體躺在草地上,頭下墊著一條毯子。陽光照著他的眼睛,他渾身是汗。

“怎麽回事?”哈羅德問道,他覺得自己嗓子裏有什麽尖銳的東西,濕乎乎的。

“您昏過去了,”馬丁・貝拉米說,“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很熱。”

貝拉米探員笑著說:“今天確實很熱。”

哈羅德想坐起來,卻感覺四周天旋地轉。他閉上眼睛,再次躺到草地上。熱烘烘的草地氣息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一個孩子在炎熱的六月下午躺在草地上,而那絕不是昏厥導致的。

“雅各布在哪裏?”哈羅德問道,仍然閉著眼睛。

“我在這兒呢。”雅各布說著,從剛才圍觀的人群中冒出來。他和那個叫麥克斯的朋友一聲不響地跑向哈羅德,然後跪在父親身邊,抓著老人的手。

“我沒嚇著你吧,孩子,嚇著了嗎?”

“沒有,先生。”

哈羅德嘆了口氣。“那就好。”

雅各布的朋友麥克斯看上去是個非常溫柔細心的小男孩。他跪在哈羅德頭部的位置,彎下腰,脫下自己的襯衣,擦掉哈羅德額頭的汗水。

“您好些了嗎,哈羅德先生?”麥克斯問他。

麥克斯是來自英國的復生者,有濃重的英國口音,待人彬彬有禮。他們在布萊頓鎮找到了他,距離幾個星期前發現日本人的地方不是很遠。布萊頓鎮似乎成為了一個樞紐地,總是能發現曾經逝去的異國人。

“是的,麥克斯。”

“哈羅德先生您看起來真的病了,如果病了就得去醫院。”

雖然麥克斯有著復生者那平靜堅定的神情,還有優雅的英國口音,但這個小男孩說起話來像開機關槍一樣。

“我叔叔很久很久以前也病了,”麥克斯接下去說道,“他只好去醫院,結果不但病得更重還跟您剛才一樣一直咳,只不過比您咳得還厲害,後來他就死了。”

哈羅德一直點頭,表示明白了小男孩的故事,盡管除了第一句“我叔叔病了”之外,根本沒有聽清他後面說了什麽。

“很好,麥克斯,”哈羅德說,眼睛還是閉著,“很好。”

哈羅德閉著眼睛在草地上躺了很久,陽光的熱度包裹著他的身體。有交談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甚至蓋過了士兵們繞著營地外圍的護欄齊步走的腳步聲。他剛才光顧著咳嗽,還沒意識到自己距離防護欄有多近,但是現在他明白了。

他的頭腦中開始展開一連串的想象。

他想象著護欄外邊的土地,甚至看到了學校停車場的人行道。他的思緒飄上了鎮上的主幹道,經過加油站和沿街那些很久以前就在此營業的老店。他看到了朋友和熟悉的面容,都跟以前一樣在忙著各自的生意。他們有時候還沖自己微笑、招手,可能還有一兩個大聲跟自己打招呼。

然後,哈羅德又想象起自己正開著一九六六年買的那輛老皮卡。他好幾年沒想起那輛車了,但是現在卻非常清晰地記起來。寬大柔軟的座位,還有馬力超大的發動機。哈羅德很想知道,如今的人們還會不會欣賞豪華款動力轉向系統,或許這種技術現在已經十分普遍、毫不稀奇了,就像家家都有的計算機一樣。

就在這小小的想象中,哈羅德已經走遍了全鎮,而且慢慢發現,所有的街道上連一名復生者都沒見到。他借著想象又到了鎮子邊緣,沿著高速公路向家的方向趕去,駕駛著卡車隆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