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星期以前,露西爾那個壞脾氣的丈夫和復生不久的兒子被逮捕了。露西爾覺得這簡直是胡來,他們又沒有拒不合作,也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場死而復生,為什麽要這麽小題大做?然而,這兩個人的行為確實都違法了。隨便哪個律師都會承認,哈羅德・哈格雷夫是個不把法律當回事的倔老頭,而雅各布死而復生的身份也同樣不容置疑。

但是,露西爾根據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的是非標準,十分堅定地認為,整件事情要說有誰做錯了,那就是調查局。

她的家人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們什麽都沒幹,不過在私人領地上散了個步而已。注意,不是政府的地,而是私人擁有的土地;他們在散步的時候,剛好經過了調查局開車行駛的高速公路,那些人就跟蹤他們,並且把他們抓了起來。

兩人被抓之後,露西爾不管怎麽努力,夜裏都沒能睡過一個好覺。而睡意真正襲來的時候,往往像法院傳召一樣令人毫無防備。比如說現在,露西爾正跌坐在教堂的座位上,身上還穿著做禮拜才穿的漂亮衣服,腦袋不知不覺歪向一邊,就像個錯過了午睡時間的小孩。她有些出汗,六月份了,每天都是桑拿天。

睡夢中,露西爾看到了魚。她夢見自己站在人群中,大家都饑腸轆轆。露西爾的腳下,有個能裝五加侖水的大塑料桶,裏面盛滿了鱸魚、鱒魚還有歐洲鱸魚,石首魚。

“我來幫你們,過來吧,”她說,“到這裏來,拿這條。這邊,抱歉。對,請拿這條。過來吧,抱歉,這邊,抱歉。”

她夢中的那些人都是復生者,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只覺得這好像很重要。

“抱歉,這個給你,我會想辦法幫忙的。抱歉。不,別著急。我會幫你的,拿著。”她的嘴唇下意識地翕動,整個人仍然歪倒在椅子上。“上帝啊,”她大聲說道,“沒關系,我會幫你的!”

接著她醒了,發現整個阿卡迪亞浸禮會教堂的信徒都在盯著她看。

“阿門,”彼得斯牧師站在講道台上,微笑著說,“哈格雷夫姐妹就算是在夢中,還在想著幫助大家。那麽我們其他人為什麽不能在醒著的時候各盡所能呢?”然後他繼續布道,根據《約伯記》的故事教育大家要耐心。

在教堂裏睡著已經讓她十分不好意思了,現在還幹擾了牧師布道,露西爾覺得更加尷尬。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彼得斯牧師布道的時候經常分心。他似乎滿頭愁緒、滿懷心事,盡管他的信徒中沒人猜得出確切原因,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牧師有些焦慮。

露西爾坐直身子,擦擦額頭的汗,喃喃地嘟囔了一句遲到的“阿門”,表示自己明白了牧師講道中的某個要點。她的眼皮還是又沉又澀。她摸出自己的那本《聖經》,打開來,睡眼惺忪地找到彼得斯牧師正在講道的章節。《約伯記》不是《福音書》中最長的一章,但是也不算短。她笨手笨腳地翻頁,終於找到了準確的那一節。她看著書頁,緊接著又睡著了。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禮拜已經結束了。空氣凝滯,長椅上的人也走了,好像主突然決定要到別處去一樣。牧師還和他那嬌小的妻子在一起,露西爾仍然記不得她的名字。他們坐在前排的座椅上,回頭看著這位老人家,溫柔地咧嘴笑著。

彼得斯牧師先開口了。

“我想過好多次,布道的時候可以放點煙花,但是消防局讓我打消這個念頭。後來,呃……”他聳了聳肩,西服馬甲下的肩膀就像是兩座隆起的高山。

他的額頭上掛著閃亮的汗珠,但仍然穿著深色的羊毛馬甲,一動沒動,臉上的神情正是獻身上帝的人應有的表情:忍耐。

然後他的嬌小妻子也開口了,聲音還是那麽小,絲毫不引人注意。“我們很擔心你。”她穿著一件淺色的連衣裙,戴著一頂插著花朵的小帽子。就算按照傳統禮節來說,她的笑容也很淺。她看起來不僅時刻準備著,而且似乎是迫不及待的,隨時都會暈倒。

“不用擔心我。”露西爾說,她坐直身子,合上《聖經》捧到胸口,“主會幫我渡過難關的。”

“我說,哈格雷夫姐妹,你可不能搶了我的台詞。”牧師說著,又咧嘴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燦爛笑容。

他的妻子伸手越過椅背,一只小手搭在露西爾的胳膊上。“您看起來不太好,您已經好久沒睡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