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披霜沖雪第九節 蒙目解

“燕歸廊?!”瞎子問這話的同時手一緊,牛皮水壺已拿到他的手中,他抓緊水壺的手有點顫抖,聲音裏也稍帶一點顫抖,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由於恐懼。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怎麽回答他。

於是瞎子便自己接著往下說:“顛撲道嵌‘諸葛八陣圖’,‘諸葛八陣圖’又嵌入‘燕歸廊’,這種布法是扣中扣、坎中坎,而且其中瞧不出一點銜接之處,老大,你給我的那本書可遠沒這份精巧和神奇。”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大家越來越明顯地覺得他語氣的不安。

瞎子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他喝了口水,穩了下心神,邊把水壺背上邊接著說:“當年我和我的老爹為盜取‘雙龍朝聖玦’,誤入鹹陽古城一個無名地宮,也為‘燕歸廊’所困,我丟了招子,老爹丟命,連屍骨都沒能收回。幸虧老大你把我救出,可老大,那次的‘燕歸廊’卻未曾與‘顛撲道’、‘諸葛八陣圖’兩道坎一起布置,比起今天這趟差太多了。”

“不,這不是‘顛撲道’和‘諸葛八陣圖’,我不知道這道坎兒叫什麽,但我能肯定這不是‘顛撲道’,只是象‘顛撲道’。而且這不是兩道坎兒合鋪,它們其實是單獨的一道坎兒,似乎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門中之人的。”冥思苦想中的魯承祖終於說話了,“不懂走‘顛撲道’的‘破瓜’反而不會入這掛扣兒。”

“但‘破瓜’一樣走不出‘燕歸廊’,所以不管是我們來闖宅還是別人來闖宅,都得入扣兒。”瞎子似乎明白了許多。

“你又錯啦,這‘燕歸廊’也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的,我給你的書有沒有這廊的解法?沒有,那是因為這是對家近兩代新悟到的招式,我們門中沒人知道怎麽解……”

瞎子沒等魯承祖說完就焦急、疑惑地問:“那當年你是怎麽帶我走出來的?”

“兄弟!對不住,我瞞了幾十年,今天告訴你句真話,那趟我其實也是被困其中,是你老爹救了我們兩個!”

“我老爹?”

“對!那天你們無法脫出,你又壞了招子,老爹不知無路就是死路,撒‘飛蛾索’想自辟一徑,他想從地宮中央‘七峰柱’上躍過。我當時攔阻不住……”

“這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我當時看不到但聽得見。說實在的,老大,那一刻我們是剛見到你,不可能相信你的話的。”瞎子不無愧意地說。

“老爹上柱後剛立住腳就被‘絞龍網’扣住,未能出得生天,卻給我們留了條生路,一條血指的生路。”

“什麽血指的生路?”魯一棄聽得有點驚心,忍不住問道。

“老爹入的是死扣,他在‘七峰柱’上留下兩道殷紅血跡,是這兩道血跡給了我辨別的記號,我們才能脫出生還。”

魯承祖停了一下,輕咳兩聲接著說:“所以那天的‘燕歸廊’是為了困我,而你和老爹是誤闖,是老爹救了我們。這些年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想你能幫我把這樁大事做成。兄弟,是我做人差了,把你拖進來。”

筆直站立的瞎子微仰著頭,坐在木箱上的魯承祖低垂著頭。

沉默,沉默,回廊中一片死寂,能聽到小北風推動池水打旋兒的聲音。

瞎子突然動了,他幽靈般往前邁出一步,左手無聲快捷的伸向魯承祖。

魯承祖沒動,不知是因為受傷動不了還是根本就沒打算動,反正他是坐在木箱上紋絲未動。

魯一棄和獨眼也沒動,他們不是不想動,但瞎子速度太快,他們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瞎子已經完成了他所有動作,停在那裏。

瞎子枯瘦的手是直奔魯承祖脖子而去的,他那尖利的指尖就快觸到脖子的刹那,卻輕輕落下,落在魯承祖的右肩上。指尖卻突然發力,緊緊握住那一塊寬厚卻已蒼老的肩胛。

“老大,這回是你錯了,我跟你來,不只是為了還你性命,我還要報仇。我是孤兒,是我老爹把我從黃土溝裏撿回,給了我條命;他早早洗手,讓給我‘西北賊王’的字號,給了我個名;為了幫我取‘雙龍朝聖玦’,他重出江湖,結果把他的命也給了我。我這些年遠離婆姨娃子,就帶個小閨女,躲在千屍墳裏,沒日沒夜苦苦琢磨你給我的書,對著大漠風沙和千種屍骨鍛煉自己除視覺以外的所有感覺,我為了什麽,我就為報個仇。我知道老大你幹的是蒼生大事,你不是為了自己在拼命,你能拉上我這廢人那是我的福分,你要算是做人差的,那誰能教我做人。”瞎子幾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卻說得豪氣縱橫。

魯承祖擡起頭,他的雙目中有瑩光閃動,他雙目中有感激翻湧,但這些瞎子都看不見,他只能感覺到魯承祖覆蓋在他的左手背上的手,有點濕熱、有點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