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浪揮霂第一節 入海流

(八聲甘州)

對鱗鱗、金波灑海天,一碧洗心目。

怪礁風淒慘,百變驀然,日照船樓。

是處古舟巍峨,帆帆驅不休。

惟有斜犁水,慌擇奔流。

只是登高臨遠,望舊舟渺邈,形影難定。

嘆年少識寬,乃是鬼操力。

退拒來、幾番膠著,定行跡、礁港藏歸舟。

明何圖、驅舟赴兇,幾腔血氣。

開江流淩,如果時間過早,天氣重新回復寒冷,會導致下遊冰面再度凍結,上遊浮冰淩塊與下遊冰面疊壓堆積,阻塞河道,導致江水泛濫。像魯一棄他們眼下見到的開江流淩,時間才剛過立冬不久,且不說是否寶入兇穴的原因。如此順暢快速地流淩,只能是氣溫已然很高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倒極有可能與下陷式火山爆發有關系。

站在流淩浮冰上的魯一棄突然感覺到腳下一陣搖晃,身形不由往前踉蹌,腳下一滑,就要往江水中跌去。

女人撲過來,緊緊抱住魯一棄的雙腿;瞎子的盲杖探出,橫在魯一棄的腰間。即便這樣,魯一棄還是上半身朝前趴,單手撐住冰面才將身體穩住。

此時他的頭部離水面已經不遠,可以真切地看到一張臉從黑水之下,流淩之間浮了上來。一只慘白的有多處深深傷口的手臂突兀地從黑水中探出,一下勾住流淩的邊沿,半截身體隨之攀伏在邊沿之上。幾個人身體的重量集中在一側,使得浮冰往攀人的那邊沉下。魯一棄前趴的身體再次往江中滑下,幸虧是瞎子和女人一起加力,也幸虧是浮冰浮力很大,沉下一些後便止住,這才讓魯一棄沒有繼續跌下。

幾乎是臉對著臉,水下上來的臉原本應該是白凈的,現在上面卻滿是未被江水沖刷幹凈的淡淡血跡。魯一棄朝這張臉伸出他沒有手的右手,是希望能讓那人借把力上來,因為那人是獵神郎天青。

獵神搖搖頭:“我的事了了,該走了。當年我承諾老任的就這麽多,再說我的狼、犬都沒了,手臂帶傷,起不了什麽作用了。”

魯一棄沒有站直身體,而是側身就勢坐下,坐在獵神面前,手臂依舊探向獵神:“那你也該上來,等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再走,總不能老泡在冰水裏。”

“不冰不冰,你只管靜心聽我說幾句話,那也是老任留下的話。他早年喪妻僅留個兒子,當年因為他兒子恃強亂用他做的厲器,誤傷好人,他心中內疚退出關內,同時也正好全心幫你魯家做成大事。他那不孝子留由他師傅代為管教。你此處事了重回關內,要有機緣,務必請你帶上他兒子做趟事兒,給他兒子個成器的機會。”

“哪裏能找到他兒子?”

“你不用找,任老之前發江湖信給他師傅了,他們會來尋你。茫茫人海,碰到是緣,碰不到是命。只是記好,他師傅有第三只手。”

獵神重新調整了下勾住流淩邊沿的手臂,因為手臂開始下滑了。

“還有,江湖上傳訊,南下各路都有高手堵截伏擊你,不知是對家使了什麽手段。現在最好的路徑就是由此順流之下,到鴉頭港找個使船的舵手步半寸。他也受過你魯家恩惠,會從海路送你們南下。”

“再有,你身邊之人不可全信,據老任留言和我自己觀察,並非本性泯滅,實在是和個奇異蟲扣有關。並且蟲扣入肉太久,解扣已然不易。”

“我知道!”魯一棄心頭驀然湧上一股酸楚,這話說得晚了些,中了蟲扣的獨眼已然葬身山體之下。不管那蟲扣是否真的有用,獨眼至死的表現都是個真正的兄弟。

“知道就好,我原本就覺得憑你的能耐,在你面前說這些很是多余。那麽我走了。”

獵神說走就走,沒有一點的反顧,轉身撲到水裏,手劃腳打。在黑色的江水中留下一道淡紅的水道道。他繞過幾塊浮冰後,再也沒有體力遊向堤岸。只能艱難就爬到另外一塊漂遊的浮冰上。然後靜靜地躺在那塊冰塊上一動都不動,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死去了。

獵神離去時,濺了魯一棄一臉的水珠,魯一棄沒有擦,任憑它們自行往下滾落。

水溫果然像獵神說的那樣不寒冷。這是滿臉水珠傳遞給魯一棄的信息。但這信息帶來的後果卻未必是好的。

腳下的浮冰與獵神躺著的浮冰離得越來越遠,這是因為魯一棄所站立的冰塊是在江的中間,是在江水快速流動的暗流上。

腳下的浮冰越流越快,這樣的情況絕對與江水的溫度有關。只有浮冰快速溶化了,只有浮冰的分量變輕了,它的流速才會在同樣流速的江水中變快。

浮冰在溶化,在快速溶化。不久之後,他們三個將在大江江心的暗流上失去承載他們的唯一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