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禮物

站在一群戴著禮帽、圓頂硬呢帽,穿著雙排扣長大衣的人中間,沒戴帽子的傑克·福特爾感覺自己身上穿著的那身三件套粗花呢西裝看起來十分過時。夾帶著煤煙的晨風吹亂了他棕色的頭發,他結發十七年的妻子,梅爾,同他一起站在滑鐵盧車站第十二號月台上。梅爾仿佛是一個從吉布森的油畫裏走出來的女孩,她身著剪裁考究的襯衫裙,窄窄的羊腿形袖口,黑色的曳地長裙。漂亮的黑白色相間的羽毛帽讓她看起來非常時尚。

福特爾的身體粗壯結實,如同那些城市流泯,但是他親切可愛的圓臉和那副遮擋著棕色眼睛的夾鼻眼鏡卻讓他顯示出一種學者的風度。盡管是一位成名的作家,甚至是一位名人(倫敦新聞界稱他為“美國的柯南·道爾”),福特爾知道他自己遠在他的那些同儕的圈子之外,從經濟上而言。

他同梅爾即將搭乘的那列海陸聯運列車會把一等艙的乘客送到由白星航運公司興建的位於南安普頓的新碼頭上。他們訂的是船上的二等艙——據說,在這艘奢華的泰坦尼克號上,其二等艙的氣派遠遠勝於競爭對手庫南德航運公司的一等艙——但是,不知是什麽原因,他們拿到的卻是一等艙的船票。

一張來自J·布魯斯·伊斯美本人的字條—一伊斯美是白星航運公司創始人的兒子,目前是公司的董事——只是令人費解地寫著:“登船以後,請在您方便的時候來見我。”簽名是“致意——布魯斯。”一個福特爾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的致意……

梅爾,當然,很高興。

他們昨天早晨在法國薩瓦港他們的郵箱裏發現了這兩張船票。吃午餐的時候,梅爾一邊啜著香檳酒,一邊說:“也許,伊斯美先生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居住在馬薩諸塞州這麽多年,她口音中那種佐治亞州輕快的語調仍然沒有改變。

今天是福特爾的生日,他三十七歲的生日,但伊斯美是個陌生人,福特爾,這位偵探小說作家,心中懷著疑慮,斟酌著這份意想不到的他沒有理由接受的好意。

“我們在C甲板上有一個套間,親愛的,”他對她說,盡管出生在佐治亞州,在北方從事多年的新聞工作後,他語調中的南部口音已經減弱了,只留下些微的痕跡。“你知道那需要花多少錢嗎?”

她聳了聳肩,在那高頂寬沿的結著淡紫色緞帶的帽子下,她的臉龐被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這使她的面容看起來非常柔和,“花的錢並不比我們的二等艙船票多,不是嗎?”

“兩千三百美元。”

她藍色的眼睛閃動了一下,然後又沉靜下來,在那張光潔的橢圓形臉蛋上一動不動了。這種倦怠與懶散是她的一種假相,“你一定要知道每份禮物的價值嗎?”

“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福特爾說,咬了一口硬得像石頭的面包卷——這是他能找得到的唯——份具有英國風味的食物,“生活中沒有什麽是免費的——尤其在泰坦尼克號上。”

她伸出戴手套的手,越過鋪著上好亞麻布的桌面碰了碰他的手,“你有權乘坐一等艙旅行,你是傑奎斯·福特爾!”

“如果你在後面加上‘美國的柯南·道爾’,我就會……”

她美麗的嘴唇彎成了一個傲慢的弧形,一個調情似的吻。“痛揍我一頓?傑克……你不認為度第二次蜜月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而且非常聰明——也許比他還要聰明,他一直有這種感覺。即使是現在,她已經二十多歲了,是他兩個十幾歲孩子的母親,她仍然像當年站在亞特蘭大市黑勒爾德街她父母的家中,同他交換婚姻誓言時那樣美麗。

能娶到南方美女的男人都是受到上帝祝福的男人。

“親愛的,”他說,“乘坐一等艙旅行並不是名人的特權,我也許獲得了成功,取得了成就,但我們絕對屬於中產階級。”

“‘富裕’的中產階級。”

“毫無疑問,但不是有錢的上層社會。你在《時代》雜志上讀過那篇文章——你知道在泰坦尼克號上預訂一等艙船票的都是些什麽人。”

她再次聳了聳肩,啜了一口香檳。“我們從來沒想過躋身到那些人當中,你清楚這一點。親愛的,沒有人比你更有魅力。”

他搖了搖頭,“我只是害怕這是亨利做的手腳,他與瑞恩也乘坐一等艙,你知道——這是事實,他們在C甲板上。”

亨利·B·哈瑞斯是紐約劇院的經理。他同妻子伊萊恩(瑞恩是她的昵稱)與福特爾是相交十余年的朋友,有一段時期,他一直想讓傑克加盟他的劇院。

“如果是亨利給你的生日禮物,這有什麽不對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