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奧列瑞神父

  戈瑞潘市的主要街道橫貫碼頭區,破敗的碼頭區後面是繁華而有朝氣的商業區,只要稍加改變,這座城市就可以變成典型的美國小鎮。沿街是一排排一層或兩層高的建築,有時是木結構的,有時是磚瓦結構的,偶爾還有混凝土構造的,都一座挨一座地矗立在柏油馬路邊,它們是一些政府大樓、飯店、面包房、理發館、五金商店,還有魚市。臨街的大一些的店鋪都搭著涼蓬,小一些的也都把屋檐挑出很大一塊,這裏甚至還有一座電影院,正在上映一部武士電影。人們的服裝看起來有些西化——白襯衫,白短褲,黑短褲——盡管偶爾也有家庭主婦穿著白色和服、打著陽傘走過菜市場。

  這座城市與西方小鎮最大的差異——除了招牌上與旗幟上那一行行娟秀的日本字之外——就是自行車多於汽車;而另一點則是飄散在空氣中的、聞起來不那麽令人愜意的椰肉幹與魚幹的味道,這種味道與整潔幹凈的戈瑞潘城主街道比起來簡直是一種惡臭。偶爾有查莫羅男人——面容陰沉的島上土著,在小巷中或在人行道上閑逛,赤著腳,蓬松著頭發,穿著襤樓的臟衣服。看來,日本人仿佛一股颶風或一道潮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代了他們,而他們至今還不習慣這種變化。

  天空仍是一片鉛灰色,雨意襲來之前先拂來一陣微風,氣溫適中——大約華氏七十五度左右——但悶熱卻讓人無法忍受,我的黑外衣與白硬領都已粘在身上了,盡管它們又薄又輕。

  我手中拎著旅行包,走在穿白制服的警察局長身邊——那家夥就像蹲在西藍道夫街東方花園飯店門前的那群石狗一樣沉默——每個人都向我投來謹慎而又迷惑的目光。

  “他們在這裏不常見到外國人嗎?”我問。

  “是的。”在我們走路時,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正前方,即使同我說話,他也不向我看一眼。

  “但你說你們有牧師。”

  “兩名,查莫羅教區的,西班牙牧師,膚色比你黑。”

  天色尚早,一群群追逐嬉戲的孩子們背著書包,向學校的方向走去;偶爾有落單兒的漁夫匆匆走向碼頭;推著手推車的小販穿梭在自行車與行人中間,用他們的方言叫賣著,聽起來仿佛正在受刑;而騎著自行車的郵遞員與警察不時地按著車鈴,讓行人為他們讓開道。

  當然,沒有人敢沖著警察局長按車鈴,他盡管身材矮小,卻有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嚴。事實上,每個人都為我們讓開道。在我們身後,是行人們膽怯而驚奇的目光,不明白警察局長為何同一個外國化走在一起。

  “你有一座不錯的小鎮。”我說。

  “我們有工廠,醫院,郵局,報社,無線電台,照明設備。”

  “這是個現代化的城市。”

  而在另一面,他們似乎還沒有完全把這座城市建設好:小巷的地面崎嶇而肮臟,沒有鋪上瀝青;商店看起來都一樣又臟又破;私人住房搖搖欲墜;戶外廁所讓人一目了然,即使它們還沒有安裝我們那種傳統的半月型窗戶。

  我們一直走過了四個街區,這時街道前面出現了小鎮的廣場,廣場旁邊有一座雄偉莊嚴的政府大樓模樣的白色兩層木結構樓房,樓前有柱子,有雙層門。那裏仿佛是賣冰淇淋的小販開會的地方:進進出出的每個人都穿著自西裝或白短褲,戴著白色的巴拿馬草帽或白色鋼盔、白色軍帽,穿著白鞋。

  “司法部,”蘇朱克局長說,語氣裏有不動聲色的驕傲,“我的辦公室就在那兒。”

  但我們沒有進樓,局長在一輛泊在樓前的黑色轎車前停下了腳步,沖著一個穿白短褲的、正向法院大樓走去的警察吼了兩聲。那個警察向我們鞠了一個躬,立刻跑進樓內。很快,另一個年輕些的警察跑了出來,他也穿著白短褲,戴著白帽子,腰間紮一條黑皮帶,他向局長敬了個禮。局長對他說了些什麽,那個年輕警察說:“哈依。”然後為我拉開轎車的後車門。

  我鉆進轎車,局長隨後也坐進來,年輕的警察繞到車前,坐進駕駛室裏。

  “如果我問一下我們要去哪裏不會顯得不禮貌吧?”當轎車在自行車間行駛時,我問。後面的座位很寬敞,盡管這不是豪華轎車,但這輛日本轎車坐起來很舒適,即使它顛簸得像一架笨重的馬車——他們真應該學習一下美國的汽車制造技術。

  “原諒我的無禮,”蘇朱克局長說,“我陪您去見‘西醜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