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舍身取義

  我上面的房間是十四號。蘇朱克局長沒有陪我上樓,前後也沒有傑蘇斯與雷門——局長手下的查莫羅看門狗——的影子。傑蘇斯與雷門顯然還待在樓下的門廳裏,用撲克牌進行著賭博。我一個人在走廊裏向前走著,聽局長的口氣,現在只有少數幾位客人在旅館裏登記住宿,這裏的房間都是日本人為尊貴的客人與囚犯預備的。

  輕輕的兩下敲門聲在走廊裏引起孤獨的回聲。

  門後傳來一個柔和、壓抑的聲音:“什麽事?”

  那三個簡單的字中索繞了我多少希望,多少夢想?它引導我穿越了歲月,穿越了海洋。那個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坦率的女性聲音,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再次聽到它。

  “阿美?”我對著門說,幾乎用臉去摩擦那粗糙的油漆斑駁的門板。

  門內沒有反應,門那邊的人只許諾給了我三個字。

  我向左右看看,仿佛一個小孩子初次穿過十字路口——樓梯並在走廊的一端,窗戶在走廊的另一端,沒有蘇朱克局長,也沒有他的查莫羅流氓打手。我仍然壓低了聲音,以防萬一有人偷聽到。

  “阿美——我是內森。”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也可能只是幾秒鐘的時間,那扇門終於裂開,開了一道縫,露出了一張蒼白的化了淡妝的橢圓形的臉——她的臉,在那頭熟悉的蓬松的棕色頭發下,一只憂郁而警覺的灰藍色眼睛吃驚地望著我;被門擋住半邊的迷人的雙唇(沒有塗口紅)張開了一半。

  “你知道我不喜歡在已婚女人身上看到什麽嗎?”我問。

  門開得大了一些,露出了她整張臉和臉上吃驚的表情,她仿佛僵在那裏,然而她的嘴唇在輕輕顫抖,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來,“……什麽?”

  “我們總是在旅館裏見面。”

  她向後退了一步,不相信似地搖著頭,手捂在嘴唇上,眼睛裏溢滿了淚水。我走進房間,把房門關上。她看起來瘦多了,但並沒有骨瘦如柴;她的臉頰消瘦,但並不是瘦骨磷峋。她穿了一件男式的短袖運動衫和一條銹紅色的褲子,沒有穿鞋,看起來整潔而清爽。

  在她撲進我懷中之前,我只來得及注意到這些。她死死地抱住我,我緊緊地擁抱著她,讓她靠自己更近些。她在我的胸前啜泣著,一遍又一遍輕喚著我的名字;我吻著她的頸後,也許我也流了淚。

  “你到這兒來,”她說,“你怎麽能到這兒來?瘋了……你到這兒來……太瘋狂了……這兒……”

  第一個吻讓我們吻了很長時間,鹹澀,溫柔,渴望,似乎沒有盡頭,但她終於掙脫開了我,只是一點點,仍倚在我的手臂中,用迷惑的神情注視著我。她似乎無法說出任何話語來,驚訝的情緒仍在沖擊著她。

  於是,她再次吻我,熱烈地;我品嘗著她的味道,然後溫柔地擡起了頭。

  “悠著點兒,寶貝,”我說,用手指理了一下神父的白硬領,“我要遵守禁欲的教規。”

  她大笑起來——有一點神經質在裏頭——說:“內森·黑勒是一名牧師?很好……很有趣。”

  “是伯廉·奧列瑞神父,”我糾正了她的話,從她身邊踱開,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間,“如果有人問起的話……”

  她的起居室同我的相似,裏面有幾件額外為美國“客人”保留的東西:一把相當破舊的褪了色的帶綠色坐墊的安樂椅放在窗前,俯視著鄰居的房屋與遠處的屋頂;一張日本風格的小桌子上擺著台燈與煙灰缸,煙灰缸內有幾段殘香,仍有香氣在房間內若有若無地飄散,顯而易見,這是阿美用來與戈瑞潘的魚幹與椰肉幹的味道抗衡的東西。

  她也有同樣的草編地毯,鋪在地上的睡榻,低矮的柚木小幾與放在地板上的坐墊。衣架上掛著幾件樣式簡潔的連衣裙,還有格子襯衫與沾滿了油汙的破舊的飛行皮夾克,當她用維哥載著我從聖路易斯飛往伯班克時,穿的就是這件飛行夾克。我檢查了墻壁——包括她梳妝鏡後面的墻壁——想找到一些窺視孔,但什麽也沒有,這表明我們沒有被人監視。看來我們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日本人在監聽技術方面井不怎麽在行。

  然而,我們還是把聲音壓得很低。

  “你到這兒來做什麽?”她問,睜大了眼睛注視著我,看不出眼睛裏的表情是歡快、懷疑還是恐懼,“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這裏……”

  “這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