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搖曳的煙(第4/6頁)

羅絲頂住了對方的凝視,同時也凝視著對方。漸漸地,她發現之前那種陰暗的氣氛並非來自對方,而是另有發源地,而他不過是沾上了那種陰暗罷了。

“你還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你。”北杉醫生說道。

他的聲音,比電話裏更加深沉陰郁。

“我聽說,您和我母親很熟。”羅絲說。

北杉醫生目不轉睛地看著羅絲,半晌,他才緩緩點了點頭。

“你為什麽會想了解你母親的事呢?”

這雖然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問題,但北杉的聲音透露著一種威嚴,使羅絲不敢怠慢。

羅絲本想說“因為我想了解自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種話,難免使人覺得有些裝腔作勢。不,與其說是裝腔作勢,不如說是敷衍了事。

“因為我對母親一無所知。”羅絲回答道。

“你在電話裏說,想了解你母親的內心世界?”

雖然北杉的話沒有半點兒抑揚頓挫的感覺,但已經深深地浸入到了羅絲的五臟六腑之中。

“是的。”羅絲模仿著對方的語調,沉著聲音回答道,“之前我也斷斷續續地聽說了一些我母親的事。只是就算把那些都串起來,也難以探究我母親的內心世界。”

北杉醫生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他笑了。

羅絲嚇了一跳,這種沖擊,簡直比第一次看到北杉冷峻的臉更強烈。

“再也沒有比你母親更單純的人了。”北杉醫生說道。

“是嗎?”羅絲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你想打聽那些我沒告訴警察的事情,對不對?你覺得,那些事能夠反映出你母親的內心世界,是吧?”

“是的。”

“我沒有告訴警方,你母親的戀人是誰。”

“我知道名字。”羅絲並不想觸怒北杉醫生。她這麽急切,其實是在敦促自己。

“是嗎?警方好像在懷疑我和你母親的關系。”

“那個人不是您,而是今村敬介,對嗎?”

“你已經知道了?”

“其實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還在金澤的時候,曾經有三個高中生喜歡你母親,其中之一就是你剛才提到的那個今村。還有一個人叫伊澤……”

“伊澤先生?……之前我在金澤見過他。可是……”

“你見過伊澤?哈哈,估計他不會在你面前提起這些往事……還有一個人就是我了。我是三個人中最先給你母親寫情書的。”

“哦?”羅絲看著醫生。

哪怕說到了浪漫的情書,北杉醫生的表情也依舊和之前一樣嚴肅。潔白的牙齒,銀白的頭發——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異常奇怪。

“你母親最後選擇了今村。當然她有許多理由。選擇戀人,原本就像一場競選會吧。或許是不甘認輸吧,我總覺得,當時我們三個各有長短,難分伯仲,你母親也很難抉擇吧……”

“……”

羅絲什麽也沒說,兩眼緊盯著對方。這種時候,眼神比言語要管用得多。

“念高中的時候,我們都相信自己有三分之一的希望……高中畢業後,應該說我的條件是最有利的,因為他們兩人都到京都去念大學了,只有我留在金澤。可久子……你母親卻突然選擇了今村。這讓我和伊澤大吃了一驚。”

說到這裏,北杉頓了頓。

“今村家破產了,父母相繼去世,交不起學費,而且他自己也患了重病……你母親對我們三人的愛原本是平等的,但是突然間失去了平衡。當時你母親離家出走,去找今村……你明白嗎?”

“是同情?”羅絲深呼吸了一口,問道。

北杉睜開眼睛,微微地笑了笑:“光是‘同情’兩個字,無法準確詮釋這種感情……在無聊的金澤,在沉悶的孔雀堂裏,你母親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這樣的比喻似乎不太適合……她是想引爆自己,點燃靈魂,盡情燃燒。沒錯,她就是這樣一個女子。願意接受她這團烈火的人,需要她存在的人,必須是沒有任何羈絆、無限寂寥的人。‘寂寥’這個詞,你明白嗎?”

“寂寥?……好像有點兒老。是寂寞的意思嗎?”

“寂寞而冷淡……遭遇慘淡的人。只有那樣的人,才需要熾熱的火球。當時你母親的性格,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讓人覺得頭痛。或許,她是憑借本能才找到了能夠接受火球般的自己的地方。對於我和伊澤來說,這團火實在是太過熾熱,太過耀眼了。那個火球最終滾落動了今村身邊……應該說是恰得其所吧。”

“火球滾落……”羅絲重復著北杉醫生剛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