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G的故事(第2/8頁)

到日本後,為了掩飾身份,他開始在神戶經營古玩。不久,他感受到了強烈的光芒。就像青花瓷一般,他內心的色彩也發生了變化。

那道耀眼的光,來自一位名叫H的日本女子。

他們是在京都的一家古玩店裏認識的。H是那家古玩店的店員,她有一位身患重病的愛人。為了給愛人籌措住院費,她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資助者。

H身上閃爍著特殊的光芒。

從一開始,她就對G坦白了一切。她曾經毫無隱瞞地和G說:“我想給他最好的,所以我需要錢。”

G得知H的愛人是不可能痊愈了,便期盼著自己的愛和時間能夠解決一切。

“咱們結婚吧。”

以此作為交換條件,G接受了H的要求。

G本以為,住院費花不了多少錢。但H為了使她的自我犧牲發揮最大的效果,就讓她的愛人接受了當時最高級的治療。花費的金額,遠遠超過了G的預想。

我們無從得知,英國諜報機關的預算究竟有多少,但是當時的英國財政應該相當困難,所以想來也不會多。G開古玩店的資金自然也是來自諜報機關的,不管盈虧,都必須向上級匯報。

至於G在上報各項費用時是否摻了水,怕是難以查明了。

同時,他的秘密任務被妻子H得知。作為間諜,他的偽裝技術幾乎瞞過了所有與他關系密切的人。但是偏偏,H就是這樣一個擁有敏銳的直覺,能夠看穿一切的人。

身為日本人,H曾勸說G,希望他別再繼續做英國人的間諜。

G並不擔心H會告發自己,因為離開了G,H就無法再給她的愛人送去住院治療的費用了。

然而讓G感到煩惱的,是金錢方面的問題。

“多虧了我的工作,你的愛人才保住了性命。”

他曾經跟妻子這樣說過。但是,畢竟他也無法長年負擔超額的支出。

所以,G叛變了。

不,應該說,他想到了一個增加收入的辦法——做一名反間諜,成為日本諜報機關的人。

當然,上級派人一直監視著他。不過,能夠接近敵國的相關人員,對於間諜來說,未嘗不是獲得情報的有效手段。為了不使監視者起疑,他也會偶爾從日本方面獲取一些情報。總之,他巧妙地瞞過了雙重間諜的身份。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H身上,既設法為H的愛人籌措了醫藥費,也滿足了她的愛國心。

G背叛了祖國。他的行為,究竟是因為他內心的脆弱,還是因為他內心的堅強?至今我依然難以判斷。

解決了經濟問題之後,G又面臨著其他煩惱。

對自己的叛變毫不介意,是否就意味著堅強?——我認為不是。

當時,我從B報社的政治部轉到神戶分局,受憲兵隊的委托,成了日本諜報機關與反間諜G之間的接頭員。

對間諜而言,與當地的記者處好關系,是極為自然的,尤其對方又是專門跑政治版的記者。

因為有些問題過於專業,我就不在此詳述了。簡而言之,我們主要是從事情報交換的工作。

就這樣,我認識了G。

我知道G被收買做反間諜的事。對他來說,這似乎是一種恥辱。和我見面時,他總是低著頭。尤其當我數錢給他的時候,他的頭就垂得更低了。

“人生就像一條遇難的小船。”

有一天和G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他突然說了這樣的話,語調很低沉。

我猜不出他這話的深意,無法立刻回應他。

他又接著說:“任誰都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支配我們的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偶然。個人的意願根本不值一提。隨波逐浪,即使風平浪靜,也只能在海面上漂蕩。”

這話富含深意,而且蘊涵著某些哲理。

“人生真的就難以自己把握嗎?例如談戀愛?”我問。

“人與人的邂逅,也是一種偶然吧。然而一旦愛上了,就再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這株從偶然之根上長出來的樹,會使人覺得異常辛苦。”他回答說。

為了盡可能地避開他人的耳目,我從來沒有去過他家。但是,我很了解他。身為反間諜,他隨時可能再次倒戈。或許他只是接到了英國方面的指令,為了方便收集情報,才故意假裝背叛祖國的。因此,日本方面也從未放松過對他的監視和調查。

不過大致可以確定,他的叛變並非裝出來的。而且在那次調查中,G和妻子H之間的關系也漸漸明了起來。

G期盼著能夠用時間解決的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H的愛人日漸康復,而悲劇也由此產生了。這樣說似乎有些奇怪,但對G而言,那確實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