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修法原(第2/5頁)

“麻煩您了。”羅絲對管理員說道。

“沒什麽。”管理人回答道。

教堂前方有一座天使的雕像,雙翼伸展,遮住了樹枝。這是一座紀念碑,是為了紀念“一戰”時從神戶出征戰死的十九名外國人而建立的。天使像的底座上,刻著十九名戰士的名字。

神戶的外國人公墓本來在春日野,是再度山的兜風道建成以後才遷到修法原的。這座紀念碑,也是那個時候移過來的。

羅絲站在紀念碑前,仔細看了看那十九名士兵的名字。

“全都是英國人和法國人,難道就沒有在日德國人戰死嗎?……只紀念戰勝國一方的殉難將士,未免有點悲哀。”羅絲喃喃說道。

這裏埋葬著很多客死異鄉的人們,最早的墓是一八六八年死於堺鎮事件的法國水兵的。

另外,還有一些和羅絲母親一樣的日本人也長眠於此。同樣,也有一些外國人被拒於外國人公墓之外,最終不得不埋骨於日本寺廟,例如當年開發六甲山的英國人團隊。

人各有命。

明媚的陽光溫暖著翠綠的草坪,初夏的清風不時拂面而來。走在墓園裏,絲毫感覺不到陰郁。

“就像一座令人心曠神怡的公園。”

微風撩起頭發——中垣輕輕摁了摁淩亂的頭發,想起了信州那陰森凝重的寺院。

排列整齊的十字架仿佛也在生長著。雖然是用石頭做的,卻沒有冰冷的感覺。

“就是這裏了。”管理員停下了腳步。

墓石上端呈弧形,十字架下刻著“HISAKO GILMORE”。墓前還有一束花。

“那我就先告辭了。”管理人說著轉身離去。

羅絲把手裏的花放在先前那束花的旁邊。兩束都是玫瑰。羅絲的花束裏大多都是白玫瑰和黃玫瑰,只有一朵紅玫瑰;而另一束花卻全都是紅玫瑰。

立花康子蹲下身,輕輕叫了一聲:“姐姐……”

對她來說,這是已逝青春的余韻。輕輕的呼喚之中,夾雜著對姐姐的悼念,和對自己那未能再次燃燒的青春的惋惜。

康子拿著念珠,雙手合十。

羅絲看了看母親名字下邊鐫刻的墓志銘。周圍的墓志銘大多是用拉丁語寫的,而母親的墓志銘卻是用英語寫的——

Many dawns shall break when we have ceasd to be.

“不像碑文。”羅絲道。

中垣也湊過去讀著。碑文的大意是:當我們逝去,將有無數黎明到來。中垣對基督教的習俗不甚了解,所以無從置喙。他只是覺得,這碑文對於祈禱靈魂安息似乎不太合適,因為其中似乎隱藏著對塵世的眷戀。說它哀傷,分明又給人一種鮮活生動的感覺。

康子合掌跪在姐姐墓前誦經,過了許久才起身,然後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我總算來給姐姐掃墓了。”

面對十多歲時便與自己分開來的姐姐的墳墓,年過半百的康子仍免不了湧現出少女般的感傷。

羅絲也在墓前跪下。

她先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默默合掌。

這種祈禱方式並不完全是基督教的——或許是因為羅絲顧慮到母親是日本人吧。

不一會兒,她就站起來了。

中垣和康子對望了一眼,都有點意外。他們本以為,羅絲會跪很久。

羅絲與阿姨差異這麽大,難道是因為世代隔閡?

中垣很了解羅絲的性格,他覺得這不只是年齡的差距,其中或許還包含著某個他尚未察覺的謎團。

他緊跟著羅絲,也在墓前跪下,雙手合十。他從小就在寺院中長大,這種事再熟悉不過了。可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的姿勢有些別扭。

“你不誦經嗎?”羅絲說道。

“是啊,中垣先生不是住在寺院裏嗎?不如就誦一段吧。”羅絲的阿姨也在一旁說道,“姐姐要是泉下有知,也會開心的。在這個到處都是十字架的草坪上……”康子說著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裏和她想象的墓地完全不同——太過明亮,而且不夠濕潤。

“住在這種地方,姐姐一定很久沒有聽人誦經了。”康子心想。

中垣開始念誦《般若心經》。在念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句時,他感覺自己從未像今天這樣深刻地理解過這句經文。

等中垣誦經完畢,康子看著兩束花說道:“是不是因為事先打了電話,管理員給我們準備了花?”

“看來是個好人呢。”中垣說道。

他記得曾在報上看到過,說死者家屬都很感激外國人墓地的管理員。有些死者家屬後來回國去了,但管理人仍會仔細打掃墓地,並不時把有關的情況告訴在海外的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