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空棺

周一,下午四點,洛雷收到了徐天的郵件。上面寫道:“洛雷,你還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大一號倉庫的梁上懸著一口紅木的棺材嗎?”當然記得,洛雷和徐天,還有邵英、張小盒,他們都是供銷社的職工子女。大倉庫是供銷社用來堆放農資的地方,建國以來,供銷系統可是紅極一時,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逐漸走了下坡路。洛雷他們家的宿舍區有兩個大倉庫。他知道徐天指的是破舊的那個,所謂大一號,是與後來建的新倉庫進行區別的。大一號倉庫年久失修,新倉庫建成後,大一號倉庫就空在那裏。除了一些破舊的家什和宿舍區住戶丟放的雜物,最顯眼的,莫過於長長的屋梁上懸放著的邵英奶奶早置的棺材。

和很多老人一樣,邵英奶奶害怕火葬,她到了60歲的時候,就吵著讓邵英的父親請木匠添置了棺材。老人身體一直硬朗,絲毫沒有即將離開人世的跡象,於是棺材就遲遲派不上用場,放又沒處放,於是就放在了供銷社大一號倉庫裏。這一放竟然放了30年,直到老人90歲撒手西去時,她也沒有能用上那口棺材,而是被火化了。

洛雷滾動著鼠標向下看,可是郵件下面除了徐天的署名外,就什麽也沒有了。徐天的郵件勾起了洛雷對往事的回憶。往事,帶給他更多的是恐懼。十歲那年,洛雷和張小盒捉迷藏,洛雷將整個宿舍區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張小盒的影子。那時是盛夏的午後,戶外的陽光將地面都快烤熟了,洛雷一頭闖進了大一號倉庫。他相信,張小盒準是躲在那裏面的某個角落。

然而,洛雷找遍了各個角落,還是沒有發現張小盒。這時,他感覺到大一號倉庫裏不停地散著涼氣,深深的倉庫裏除了潮濕的黴味、長長的蛛網,還有他自己空曠的腳步聲。洛雷一下子就汗毛倒豎起來。可他又不想為張小盒買冰棍,因為兩人捉迷藏前已經約定,如果張小盒被他找到了,買冰棍的人就是張小盒,反之,就是洛雷。

洛雷大著膽子擡起了頭,那棺材剛剛被桐油刷過,鋥亮的。洛雷第一次感覺到這棺材吊得竟然如此之矮,他伸出手都快夠得到了。他找來一張舊桌子爬到了上面,伸手剛好能夠著棺材的腰身部位。洛雷伸出手去,拍了拍棺身。如果張小盒在裏面,他一定會爬出來的。洛雷就等著棺蓋被翻起,裏面爬出張小盒。然而,棺材裏毫無動靜。洛雷失望地跳下桌子,正要將桌子搬回原處,猛聽到有人陰森森地問道:“是誰在敲門啊?”洛雷立即判斷出這聲音來自頭頂,如果這是男音,也嚇不倒洛雷,因為他一直認為張小盒就在那裏面。可是,這分明就是女聲,聽起來和邵英奶奶的口音幾乎一樣,顫巍巍的略帶點鼻音。洛雷一下子就嚇癱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張小盒和邵英兩人依次從棺材裏站起身來,攀到屋梁上,然後又跳下來,哈哈大笑著對洛雷說:“怎麽樣,膽小鬼,該你買冰棍了吧?”洛雷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張小盒和邵英,人卻毫無反應。

邵英和張小盒搖了搖洛雷,邵英還胳肢了一下洛雷的腋窩,可洛雷還是沒有動靜。邵英膽小,她驚叫著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不得了啦,洛雷嚇死啦。”

張小盒情知不妙,也嚇得逃回了家中。洛雷的父母聞訊趕來,供銷社的宿舍區炸開了鍋。洛雷的父親是供銷社主任,他自然不肯放過始作俑者的張小盒,尤其是他在工作中一直馴服不了張小盒的父親,這次自然是給了他一個契機。還有,邵英奶奶的棺材也令他心煩:什麽都可以放在大一號倉庫,可為什麽非得要放一口棺材呢!

洛雷肯定沒有被嚇死,可是洛雷的父親借此良機,大發了一陣淫威,並從這兩家身上索取了很多好處。那是20世紀80年代的中期,距離現在已經是20多年過去了。所以,洛雷不知道徐天怎麽會想起這件事來。事實上,洛雷和供銷社裏走出的幾個孩子自從上了大學、參加工作後就很少有聯系,就連小時候,他也很少和大一號倉庫後面一排小房子裏住著的徐天一起玩。“他們是單職工家庭,窮得要死,身上也臟死了,不要和他們玩。”洛雷的媽媽這樣教育洛雷。

洛雷沒有理睬徐天,甚至連郵件也沒有回。他現在是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人力資源部部長,前段時間聽說住在同一個城市裏的徐天失業了,徐天現在來套近乎,極有可能是想在自己手下謀個職位。洛雷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麽那次回去時,把自己的郵箱地址留給徐天呢。

妻子邵英看到洛雷臉色有些不悅,問道:“是垃圾郵件吧?別理這些,真是的,現在繳費郵箱都過濾不了廣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