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實驗

人類的大腦是一種奇特的儀器,它和大海極為相似,有深溝有淺灘——有冰冷漆黑的深處,也有泛著陽光的水面。像海洋一樣,有一波一波沖擊岸邊的浪潮,水面底下暗潮洶湧;水面上則是被微風吹起的波紋。還有像規律脈動般的潮汐,退潮時,所有的靈感都退得遠遠的;漲潮時,強烈的、不可抵擋的千思萬緒都洶湧而來。

換一種暗喻來說:丹尼爾·韋伯斯特曾說過,大腦是一切事物偉大的杠杆。人類的思想是一個過程,正是因為思想過程,人類的目標會有不同的結果。但是杠杆引發行動,因此不可避免地引起反應;韋伯斯特更以間接的方法指出,整個過程是沉寂與活動的周期交替及選擇。

然而,埃勒裏·奎因先生經常讓思緒在他的頭腦內緩緩活動著。在他研究他思考的脈絡之後,發現這已成定律,想找到解決問題的智慧火光,就不得不經歷這趟黑暗之旅。這具古怪屍體疑案只是個例子而已。這幾天他在腦海中不斷與這一團迷霧搏鬥,企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但結果只是徒勞無功。但也就在一刹那,一道光狠狠刺進他那困惑的雙眼。

他沒有浪費時間和精力去感激“宇宙平衡論”的發現者威爾德。反應已經開始,光早已出現,但是一道被迷霧團團圍住的光;這團迷霧必須被驅散,而驅散的方法只有一個:全神貫注。

因此,作為一個邏輯性很強的人,他集中起全部精神。

埃勒裏在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裏,把自己包裹在他最喜歡的外套裏:一件散發強烈尼古丁氣味的外套,許多地方都有燒焦的小洞——顯然是無數次煙灰燒燙留下來的痕跡。他躺在客廳的火爐前,將後頸靠近壁爐,雙腳舒服地在壁爐前取暖,深邃明亮的雙眼緊盯天花板,就在香煙將燒到他的手指的時候,他機械地把煙蒂扔進火焰中。這完全不是在故作瀟灑,再說這裏也沒人在看他。警官正為另一個案子在總局傷腦筋;喬納也在某家電影院的黑暗角落裏,為那些羅圈腿的騎馬英雄命運的起伏而癡狂,再者,埃勒裏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真是件怪事!他偶爾把視線落在壁爐上交叉掛著的長劍——它們是他父親已逝年月的紀念物——那是警官在海德堡求學的時期,一位德國友人送的禮物。當然,它們和手上這樁案子一點關系也沒有,埃勒裏還是很認真地研究了好久;在他那善於變形的眼裏,這兩把長劍變成那兩支帶有寬矛頭的邪惡的非洲長矛的嚇人的形狀。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後,他把身體蜷在椅子上,讓自己完全進入冥想中。

下午4點,他嘆著氣從椅子上起來,把另一根煙蒂丟進火中,走到電話旁。

“爸爸?”聽到奎因警官拿起電話,他嘀咕說,“我是埃勒裏,我希望你能幫我個忙!”

“你在哪裏?”警官厲聲說。

“家裏。我……”

“你在搞什麽鬼?”

“思考,聽著……”

“思考什麽?我以為你已經在你腦子裏把整個案子解決了。”警官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滿。

“好了,好了,”埃勒裏聲音疲憊地說,“不要這樣,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你真是個敏感的老傻瓜,我真的一直在工作,你那裏有什麽新鮮事嗎?”

“一點都沒有,你到底有什麽事?我很忙,有個流浪漢在四十五街被槍殺,我正忙得不可開交。”

埃勒裏望著火爐上方,說道:“你是否認識一些做戲劇道具的人,而且必須是可靠的、秘密工作而絕不會亂講話的?”

“做戲劇道具的——天呀,你現在又想做什麽?”

“為公正而做一個實驗,呃,你到底認識不認識這樣的人?”

“我想我可以找找看,”警官抱怨說,“什麽鬼實驗!四十九街上有一個約翰·羅森茨威格。多年前他曾經幫我做過一次,我想你可以信得過他,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想要一具人體模型。”

“一個什麽?”

“一具人體模型,不是真人。”埃勒裏笑著說,“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現在我是把你弄糊塗了,我會去找你的朋友羅森茨威格,請他做個體型、高矮都與被謀殺的死者一模一樣的人體模型。”

“我現在認為你是個大混蛋!”警官說,“你確定真的是為了這件案了嗎?你是不是為了哪一本令人難以置信、怪異瘋狂的偵探小說做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埃爾,我沒有時間和你瞎摻和。”

“不,不,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將會使案情明朗化,我是在為紐約市的司法的至高無上的地位鋪奠基石。你能讓他盡快幫我完成嗎?”

“我想可以,就只要一個和死者體型、身高都一樣的人體模型而已嗎?”老紳士挖苦地說,“還要不要其他的東西?要不要一副假牙?或是來一個藝術造型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