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3頁)

菲爾博士大聲地用力呼氣,差點沒把蠟燭給吹熄。藍坡吃驚地跳了一下。偌大的房間安靜了片刻:死者的書、死者的座椅,這會兒想著他們那曾染上世紀惡疾的腦袋,就跟“鐵娘子”酷刑鐵匣的表面一樣恐怖。一只老鼠急急忙忙橫越地板。桃若絲·史塔伯斯抓住藍坡的袖子——老鼠當前,她等於是見到鬼了。

“那安東尼呢——”藍坡努力維系這個談話。

有一會兒,菲爾博士坐在那兒,一頭亂發低垂額前。

“他一定花了好一陣子工夫,”他茫然表示,“才能留下那麽深的凹痕在石欄杆上。他得在夜闌人靜,沒人瞧見的時刻獨力作業。當然啦,監獄陽台這一面沒有哨兵站崗,沒人會注意到他……但我仍舊認為頭兩年他該有個同謀,直到自己臂力夠強為止。他極佳的體能應是靠時間和耐心培養出來的。在那之前,降下、升起都需要有人幫他一把……或許後來他把那共謀者也給幹掉了……”

“等一等,拜托!”藍坡拍案叫道,“你說那凹槽是麻繩所造成的,因為安東尼花了好幾年時間……把自己吊上吊下。”

“下到井裏去,”對方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他乍地想到一個蜘蛛人一般詭異的形象,全身黑衣,在夜空下吊在繩端的模樣。監獄裏會剩一兩盞燈是亮著的。星辰都已掩面。白晝犯人吊死的地點則成了夜晚安東尼懸空行動,進出井口之處……

對。那口大井下某處,天曉得哪兒,他一定花了幾年歲月挖掘出一個貯物所。他也可能夜夜蕩下去,檢視他的寶藏。正如沼氣日後教他子孫發狂一樣,井裏的穢氣足以敦他神智不清。但在他身上的腐蝕作用應是一點;經年累月造成,旁人不易察覺的,只因他是個擊不倒的人。恍惚中,他仿佛看見死人沿著墻爬上來,敲他陽台的門。也隱約聽到他們夜裏交頭接耳的聲響。一切的一切只因為他以財富裝飾他們的屍體,又窩藏金條在他們的白骨之間。許多個夜晚,他鐵定目睹了老鼠在井底嚙咬著人屍的現象。當他自己床上出現嗜食腐肉的老鼠蹤跡時,心裏才明白他也不久於人世,即將與那些冤魂為伍了。

藍坡那件潮濕的大衣貼在皮膚上,頓時讓他覺得十分反胃。房間裏安東尼的身影簡直陰魂不散。

桃若絲說起話來聲音清亮。她看來不那麽膽怯了:“而這,”她說,“一直持續到——”

“一直到他變得不在乎。”菲爾博士回答。

雨幾乎要停,又重新下了起來。在窗緣爬藤上澌澌作響,飛濺到地板上,彈進屋裏來,像在清洗一切似的。風雨中一聲慘叫,然後人身“啪”地一聲落地,接下來燈火被吹熄。一切就如架上的書一樣死滅,毫無生機。這活像一八二O年左右當代作家安思沃斯書中可能出現的場景……

恍惚中,他聽見菲爾博士說:“喏,史塔伯斯小姐。這就是你們家族的詛咒啦。你向來所憂慮的不過爾爾。不很嚇人吧?”

她不發一語起身,開始在房內走來走去。雙手伸進口袋,像藍坡那一晚在火車站看到她第一眼那樣。她在菲爾博士面前停下,從口袋取出一張摺疊的紙稿遞了過去,是那首詩篇。

“那,”她問,“這個呢?這又是怎麽回事?”

“肯定是一個暗號。它會告訴我們確切地點……但你不覺得,這賊若是夠精的話,根本用不著這張紙。他連這張紙的存在都不必知道,就該猜到井底藏了東西。他只消用我所憑藉的證據就夠了,而這證據就攤在眼前。”對他的秘密行動知情,卻不知他下到井裏所為何來,就將麻繩給切斷了。無論如何,他的繩節松脫,或給割斷了。那是個驟雨直落的夜晚。松脫的麻繩與他同歸於盡。它的末端搭在井口內緣,輕而易舉就落入井裏,沒人會想到下井去檢查,也就沒人起疑了。然而安東尼並未掉入井裏。”

藍坡想:對啊,麻繩被割斷總比繩結松脫來得可信。也許典獄長室當時點著燈,而有人手裏持刀從陽台欄杆往下望,墜落的短暫刹那見到安東尼的臉,看著他摔向井邊的尖叉上。藍坡想像中的畫面就如克魯珊克的版畫一樣,鮮明得可怕——白色、圓睜的眼珠。拋向兩邊的臂膀,及留在暗處陰影中的謀殺犯。

蠟燭快燃盡了,胖胖的一團火焰繚繞其上,怱而乍亮起來。桃若絲走向窗下雨花飛濺形成的小水窪,呆望著長春藤。

“我想我了解,”她說,“我父親的景況了。大家尋獲他時,他——他全身濕透。”

“你是說,”藍坡問,“他把小偷逮個正著嗎?”

“要不然,你能另作解釋嗎?”菲爾博士怒斥著說。他拚命點煙鬥卻不得其法,遂往桌上一擺,“他騎馬在外,是吧。看到有人放下繩索要往下爬。我們姑且假定謀殺犯沒看到他,因為提摩西搶先下到井裏去待著了。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