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頁)

他又想起早先想說的話,也就是馬汀先生被謀殺那晚,巴吉擱在心裏踟躕著未說的話。他險些說了一篇不留情面的話:桃若絲小姐,邦朵太太那麽跋扈什麽閑事都要管,若給她瞧見你和藍坡獨處,話會怎麽傳出去呢?光想到這兒就教他心涼了半截。然而此刻銀幕上的五光十色卻讓巴吉先生心情開朗。

他咯咯地悶笑。

這會兒他行經幾落幹草堆,就是月下那碩大的幾團黑影,他沒想到已經走了那麽遠,他靴子一定沾滿了灰沙。疾走讓全身都暖和了起來。想想,畢竟那美國小夥子看起來還算是個紳士。當然啦,有那麽些片刻巴吉曾懷疑藍坡就是那謀殺犯。他來自粗野不文明的美國嘛:這本身就足以構成嫌疑了。有那麽自我陶醉的一刻,他甚至懷疑那藍坡是邦朵太太所形容的那種美國殺手哩。

然而幹草堆轉眼變成濟思公爵備有加農大炮的碉堡,夜色也變得像劍客穿的絲絨料子一樣輕軟。巴吉先生頓時多愁善感起來。他記起詩人但尼生。他一時想不起但尼生寫過哪些東西,但他確定憑但尼生的人生哲學,一定是看好桃若絲小姐和藍坡之間戀情的。何況,天哪!眼見有人能讓她心靈蘇醒,教巴吉私下感到何等欣慰!啊!這一天下午她推說不想喝茶,宅邸上上下下不見她人影。桃若絲小姐從午茶時間一直失蹤,幾乎到巴吉要出門上查特罕時才露面。哈!巴吉可充當過她的監護人喲(她外出過嗎?治安法庭法官問,攸關大局的會議紀錄簿虎視眈眈地攤開在那兒。巴吉處變不驚答說:沒有)。

他無意間朝左手邊的草原望去,頓時止住腳步停在路當中,一邊膝蓋抖了起來。

明朗月照的夜空下,左前方矗立著查特罕監獄。光線如此澄澈,他竟看得清女巫角的樹叢。林間有道黃色光線在那兒遊移著。

巴吉在白色的路中央一動也不動地站了良久。他叮嚀自己前方若有危險,只要靜止站著不動就不會受到傷害——就像一只惡犬不會攻擊一個毫無動靜的人,是一樣的道理。然後他一絲不苟地摘下他的禮帽,再拿一條整潔的手帕擦拭額頭。有個古怪的念頭在他腦海穿梭,念頭強得他無法招架。遠處那小精靈似的光點頻頻閃爍,這對冒險家巴吉是個挑釁。午夜了,他繼續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宅邸方向走。再過不久他就可以略帶羞慚地望著那潔白的床鋪,面對現實回過頭來承認,他充其量不過是個總管巴吉罷了……

接下來巴吉所做的,比超日常那個在宅邸作威作福的平凡總管來說,簡直是件壯舉。他攀過柵欄,彎低身子走上了草原斜坡,朝女巫角前進。

雨剛停不久,地還很泥濘。他偏偏挑了這個月光晈潔的夜晚,明目張膽地爬坡,這才想到早該取另一條較為迂回隱密的路線上女巫角才對,反正走都走了。他呼呼地喘著氣,喉結上上下下,外表看來像個鋸齒來回鋸著。他汗流浹背,又濕又熱。不一會兒月亮乖巧地躲進雲端,巴吉求之不得,便也像傳統人士一般,不置可否卻欣然接受了。

他來到女巫角邊上。前頭有株山毛樺。他倚在樹上,感覺帽子越戴越緊,喉頭也跑幹了。現在氣喘如牛。

這太瘋狂了。姑且不論冒險家不冒險家的了,這根本就是瘋狂。

前方又見那光點。看得出就在水井附近扭曲的樹幹之間,離此還有二三十尺遠。光源閃爍,像在打信號似的。另一盞燈在遠遠的高處眨著,好像在作回應。巴吉引頸張望:毫無疑問,燈號來自典獄長室陽台。有人在那兒放了一盞燈。只見一個十分結實的男人身影,俯身越過欄杆,且在欄杆上動什麽手腳。

一條繩索拋了出來,猛地扭來扭去,嚇得巴吉倒退兩步。繩索垂到井口悶悶地發出“砰”的一響,淩亂地抖開沿著井邊滑了下去。巴吉看得出神,把頭再往前探去。這時井邊的閃光已轉為一道穩定的光束。好像由一個瘦小的人舉著——他忖道,那根本是個女人的身材。有張臉挪到光束中,顯出向上翹頸的姿態,一手朝上面老高的陽台方向揮手。

——是藍坡。即使隔這麽遠,也不可能看走眼。是那美國佬沒錯,還有他那張臉,蠻奇怪的、老是咧著嘴笑、一副年輕氣盛的模樣。是藍坡先生,對。藍坡先生似乎在測試繩索。他一腳跨過去,收起兩腿。攀著繩索往上爬了幾尺,他一手懸吊在那兒,另一手去扯繩子。接著他跳回地面,再揮了揮手。又有一道光,像是圓形牛眼燈亮了起來。他把燈拴在腰帶上,此外好像還往皮帶上綁了什麽——小斧頭吧,和一個小型十字鎬之類的工具。

藍坡把身子塞在水井邊兩支鐵叉之間,在井口內緣稍待片刻,手裏還握著繩索。面對舉著另一盞燈的小個子,他再次露齒而笑,旋即縱身入井。燈也轉眼就沒入地下。不待小個子沖到井口,藍坡的燈朝上一照的刹那,巴吉看清楚了,彎身對著井的那張臉竟是桃若絲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