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兩顆子彈

菲爾博士仍堅定地注視這個女人,她再次退縮於棺材邊,仿佛是要以身體護著它。

“夫人,”他繼續說道,“你所愛的男人已經死了。如今,法律對他是鞭長莫及,而且,不管他做了什麽,他也付出了代價。我們眼前迫切的難題——你我共同的難題,是阻止這件事張揚出去,讓活著的人不受到傷害。但是,你知道,你是牽連在內的,雖然在命案中你並未真的參與。相信我,夫人,如果我憑一己之力可以解釋整個案情,我一定會這麽做的,絕不會拖你下水。我了解你也在受苦,但你自己看看,要我自己解開所有謎團,實在是不太可能,所以,我們必須以其說服哈德利刑事督察,務必把整個案子隱瞞下來。”

他的聲音中有某些特質,那是一種永不厭倦,永恒不變而且永無止境的同情心,這即是菲爾的憐憫之情。就是這種聲音,仿佛能慰藉哭泣之人安詳的入眠。這時,她的情緒已逐漸平復。

“你知道了?”過了片刻她才熱切問道,“不要戲弄我!你真的知道了?”

“是的,我真的知道。”

“上樓去,到他的書房,”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我隨後會和你們會合,我……我現在無法面對你們。我得想一想,而且,在我上來之前,請勿和任何人交談,拜托!不,我不會逃走的。”

他們走出室外,菲爾博士猛然伸手一揮,抑止了哈德利發問。走在陰郁的樓梯間,一路上他們默默無語。來到頂樓的途中,他們不曾與任何人擦身而過,也沒看到任何人影。再一次,他們走進了這間書房,室內是如此陰暗,哈德利遂轉開桌上的馬賽克燈。一旦確定房門關上後,他迫不及待的轉身:“你要告訴我,是葛裏莫殺了佛雷?”他追問。

“沒錯。就在他躺在診所裏神志不清,並且於眾目睽睽下死去之際,他還能跑到卡格裏史卓街,然後——”

“不是在那個時候,”菲爾博士沉靜的說,“你瞧,這就是你沒搞懂的地方。就是從這裏開始,讓你走岔了路。事實上,佛雷比葛裏莫早死。而且,最糟糕的是,葛裏莫試圖告訴我們確確實實的真相。當他得知自己已不久於人世時,他的確這麽做了,他閃現了一絲人性的曙光!但我們卻誤解了他的意思。坐下來吧,我試著解釋給你們聽。一旦抓住三個要點,你根本不需要我來多做解釋,案情便不言自明了。”

他喘著氣,低身坐進辦公桌後面的椅子。接下來有好一陣子,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看著桌燈,然後才繼續說道:“這三個要點,分別是:一,沒有亨利兄弟這個人,只有兩兄弟而已。二,這兩兄弟說的都是實話。三,某個時間點的問題,將此案轉往錯誤的方向。”

“在此案中,許多事情的關鍵,都取決於轉眼即縱的時間差,以及可資利用的時間差到底有多長。兇手會被諷刺的稱為空幻之人,這即是原因之一:而本案的謎團核心,應該在於時間點的誤解。只要你回過頭想想,很快便會發現關鍵所在。”

“還記得昨天早上吧!基於某種理由,我認為Cagliostro街一案必有古怪。那三名可靠的目擊者,分秒不差的一致指出槍擊事件是發生於十點二十五分。我毫無來由的隨意亂想,為何他們能以如此令人吃驚的精確度,來證實彼此的說詞?在一般的街頭事故中,即使是最冷靜的目擊者,通常都不會特別注意這類細節,或當下查對自己的表,也不見得能(即使他們能如此應對)奇跡般的對案發時間一致認同。然而,這三人皆是誠實可信的良民,因此他們的異口同聲,必然有其原因。這個時間點一定是被霎時灌進腦海中的。”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死者倒地之處的正對面,是一扇亮著燈光的展示櫥窗,在那兒附近,這是唯一有燈光的櫥窗;那是一家珠寶商店,也是當時他們眼前最顯著的目標。它照亮了受害人;它也是警官匆忙趕來搜尋兇手的第一現場;它很自然的成為眾人的焦點。在面對著他們的櫥窗裏頭,有一個設計獨特的巨型時鐘正對著他們,這玩意立即吸引三人的目光。無可避免的,警官當下會確認時間,而理所當然的,另外兩人也是同樣反應。於是,他們便達成共識。”

“不過有一件事,當時看來不太重要,後來卻叫我有些困擾。葛裏莫被殺之後,哈德利召喚下屬趕到這裏,隨即又派遣一人去捉拿嫌犯佛雷。警方到達這裏的時候……是什麽時間?”

“約莫十點四十分,”藍坡說道,“這是概略的估計,是我從我的時間表中推算出來的。”

“接著,”菲爾博士說道,“有人被派去捉拿佛雷。此人抵達Cagliostro街時,應該是幾點?大致上,是介於推定佛雷被殺之後的十五至二十分鐘內。然後,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出現一堆叫人難以置信的事!佛雷被送到醫師的診所,他已經氣絕,驗過屍體,還有一場確定身份的工作等著忙活;接下來,套用新聞報道的措辭:‘耽擱了一陣子之後’,小貨車前來把佛雷移送至停屍間。這麽多事情!為了捉拿佛雷,哈德利的手下匆忙趕到卡格裏史卓街,卻發現整個事件剛剛宣告結束,而威瑟警官已挨家挨戶的查問。整場紛紛擾擾的亂象,就這麽平息了。這似乎叫人難以相信。不幸的,愚鈍如我者,甚至在昨天早上看到珠寶店櫥窗裏的時鐘時,都未能明白它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