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獅子和獨角獸

我要先講個故事,你看看若你是故事的主人公,將會作何反應。

你正在巴黎度假,春日漸遠,夏天綠色的氣息撲面而來。你心無旁騖,仿佛與世隔絕,享受著難得的平和心境。午夜漸近,你坐在萊莫尼王宮餐館的柵欄旁,正享用著一杯開胃酒。突然,一位和你相識於英國的美麗女子向你姍姍走來——順便說一句,她以前一直對你態度冷淡——然後她開始滔滔不絕,講個不停,簡直像個保育員一樣。緊接著她點菜吃飯,繼續迫不及待地向你陳述一堆無比荒唐、不著邊際的言語。

這故事聽來如何?

沒錯,這就是我經歷的事情。當時我只想捉弄她一下,哪知竟因此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系列怪事,至今猶是心有余悸。這些事比我幾年前在情報局遇到的案子都要糟糕,更重要的是,它們之所以會發生在我身上,完全是“得益”於我開的玩笑。我絕對是個傻子,但當時我的確對坐在我對面的伊芙琳·切尼很感興趣——原諒我吧,巴黎的春日總是很容易讓人犯傻。

幾年前,H.M.說服我去撰寫《瘟疫莊謀殺案》,我從沒想到某天我會重操舊業。實際上這次我是被逼無奈,如果你能耐心看完後面的故事,你就會明白我為何這樣說了。我知道類似人物簡歷這種東西,讀來總是十分乏味,但現在卻必不可少。我的護照上是這樣寫的:姓名,肯·伍德·布萊克。年齡,三十八。地址,聖詹姆斯地區,百利路,一棟愛德華時期【注:愛德華時期是指愛德華七世在位時期,即1901至1910年間。】風格的住宅。職業,無甚可說。我不喜歡工作,而且從不掩飾此事,所以我的工作跟“卓越”這種詞絕不沾邊。我本想從事外交事務,因此曾認真研究過語言問題。1941年我以專員身份,前往英國駐美國華盛頓大使館工作,一年後,我年限合格,想方設法得到一個任命,參加了希格利夫高地的軍隊。沒人發現我沒什麽本事,而且這兩年裏我做得也的確不差。我本來一直希望能得到提升的,結果卻在阿拉斯加那裏中了槍。等我身體恢復之後,他們把我開除了,說我在現役服務中不合格。

爾後我便回到了倫敦。那天我郁郁寡歡,心情跌至谷底,卻碰巧遇見H.M.。我怎麽也不會忘記他那天的樣子——他從政府府邸僵直走來,帽子緊貼後腦,眼鏡從鼻梁上耷拉下來,衣領的毛皮像是被蟲蛀過,大衣在身後飛揚。他低著頭,行動遲緩,緊握拳頭,咒罵政府官員,聲音洪亮清晰,引得人們差點兒把他當成“親德派”給圍攻了。雖然他見到我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怎麽友善,不過我卻相信他會明白我的處境。我被他拉到了可以俯視泰晤士河岸的家裏,就這樣莫名其妙進了情報機構。用他的話來說,我毫無資歷,但我並不奸詐。

而“不奸詐”正是H.M.所認為的當特工最寶貴的品質。他說,稍微聰明點的人,在危險到來之前就會方寸大亂、走為上策,如果你好好想想的話,就知道這根本就是愚蠢的表現。他給我講了點入門知識,告訴我肯定會受排擠,還說如果我遭遇險境,他決不出手相助。對此我無甚可言,只能說這完全就是假話。H.M.曾為保護他手下一個最低級別的特工,把整個議會都得罪了,還霸占了外交部的所有資源。他說那是他的夥伴,他會堅定地支持他們。倘若有人看不慣這種行為,那就讓他們去死吧。

我從一名反間諜工作人員變成了特工,也算是“外交工作”吧,這工作一直持續到戰爭結束。在此,我不能把我的冒險經歷和你逐一分享,也不能詳盡描述在這過程中我所遇到的各色朋友。但現在我坐在萊莫尼王宮餐館的柵欄旁邊,抿著杜邦內葡萄酒,卻禁不住回憶蔓延。再過兩天,就是喬治國王登基二十五周年的紀念典禮了。

確切地說,今天是五月四號,周六,明天我就要飛回倫敦,去參加周年慶典。巴黎的慵懶氣息讓我也陷入了一種懶洋洋的狀態。這裏天色頗佳,綠意盎然,繁花盛開,葉子在高大路燈的映襯下盡顯潔凈美好。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街道兩旁的咖啡廳被圍在墨綠色的柵欄裏,空氣中彌漫著人們閑談的話語,夾雜著出租車平緩的鳴笛聲。

剛過晚上八點,正是考慮晚飯吃什麽的時候,窗外下起夏日常見的傾盆大雨。遮雨的涼棚在我頭上嘩嘩作響,涼風卷著飛旋的塵土吹拂報紙,使報紙隨風響應,像侍者的圍裙一樣舞動起來。這兩周除了看看頭條,我幾乎沒怎麽看過報紙。突然一陣疾風,把其中一張吹到我的身邊,我順勢踩住。上面頭條有什麽“周年慶典準備工作有序進行”,還有“印度陷入危機”之類,然而最吸引眼球的卻是對兩個人的報道——一個叫弗萊明德,一個叫蓋斯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