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金絲桌布(第4/5頁)

馬斯特斯很少在執行公務時口出汙言穢語,這是為數不多的一次。他只惡狠狠地吐出一句臟話,而索亞那禮貌的詼諧神態不曾消退分毫。隱隱的雷聲再次驚動了屋裏的玻璃器皿,天色更為陰暗,已很難看清東西。馬斯特斯看了看H.M.,他正撕開“棒棒糖”寄來的信封。

“你是對的,”馬斯特斯對他說,“有人正在嘲笑我們……索亞先生,你能確定你所說屬實?”

“不。很不巧,我沒和他在一起。但我想德溫特不至於撒這種謊。你可能聽說了,他正謀求重新調查達特利一案。”

“原來如此,是為了達特利一案啊。我有數了。那麽,先生—”馬斯特斯指了指索亞—“你不覺得奇怪?達特利先生遇害時,旁邊的茶杯上有孔雀羽毛圖案;基廷先生遇害時,旁邊的桌布上也有孔雀羽毛圖案;而這兩件東西都來自你的店鋪?”

“我自然大為震驚,”索亞不無刻薄地答道,“但如果你想讓我解釋清楚,我也無能為力。”

“你是否聽說過一個名叫‘十茶杯’的秘密團夥?”

索亞猛然擡頭道:“又是老一套,督察先生?不,聞所未聞。但如果確有其事,我一點都不意外。我曾聽人提過一星半點—”

“隨便什麽消息來源都可以,”馬斯特斯邊說邊懷疑地看了看菲利普·基廷—菲利普使勁點頭—然後又轉向索亞,“是這樣,這種奇談怪論究竟隱藏了什麽含義,令我們深感困擾—如果它的確有什麽含義的話。孔雀羽毛、禁止吸煙什麽的,特別是那些陰森森的茶杯。我們聽說有個‘宗教性質’的社團,可茶杯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你就不能賭一把,猜猜看?”

“猜不著。先生,這東西對我來說太—太—平凡了。一只茶杯能有多大害處?能蘊涵什麽深意?一聽到‘茶杯’這個詞,我第一反應是家中溫暖的爐火,一杯加了許多糖和牛奶的好茶,還有其他普通物件。它和危險、謀殺之類完全不沾邊。而現在這東西簡直讓我想起—從前亨利爵士和我在曼特林勛爵那裏發現的那個醜陋的銀盒子……”

“一點不錯。喂,喂,”索亞突然話鋒一轉,“馬斯特斯先生,看來你的想象力真是波瀾不驚,唯有交叉的匕首或是血淋淋的雙手才能令你聯想到邪惡與罪行。但請再思考一下,你了解茶葉的歷史嗎?”

“茶葉的歷史?不。除了……等等!南肯辛頓博物館那份關於茶杯的報告中提到的部分。我把它帶來了。‘當然,它們其實並不是茶杯,因為茶葉直至十七世紀中葉才引入歐洲。’”

“這裏面有問題,督察。你那份報告的意思是(任何參考文獻也都會持相同觀點),直至那時茶葉才在歐洲普及。佩皮斯的著名論斷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誤導。其實早在1517年中國開始與葡萄牙和意大利進行貿易時,茶葉便被從中國引入歐洲,那麽那些茶杯的出產時間就不足為怪了,只不過茶葉當時還不曾廣泛流傳而已。難道你沒想到,你眼中可口的日常飲品,一度曾被視為隱秘、危險的異邦毒藥?難道你不了解,甚至到了18世紀初葉,茶葉還在英國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有位醫學作家發誓,茶葉的危害性絕不下於鴉片。難道你沒聽說,即便時至今日,在致幻功效方面,綠茶還與勒法努的小說比肩齊名?”

馬斯特斯微微變色。

“喂,聽我說!”他反駁道,“先生,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遠在16世紀時,一群意大利人聯合成立了一個秘密團夥,目的僅僅是效仿縫紉婦女協會的那群女士,在一起喝喝茶?我才不相信。”

“你那天馬行空的腦袋很難接受吧?”見馬斯特斯小聲嘀咕個沒完,索亞用指甲點點腦門,“嗯,放寬心,督察先生。那種茶葉和你所認識的任何一種都相去甚遠。如果我所料不錯,那是用鴉片調味過的茶葉。你有沒有讀過加德納寫的遊記《吉蔔賽路標》?他在巴西北部發現了一個規模很小的葡萄牙殖民地,歷史十分古老,近親通婚;他們就用鴉片來給茶葉調味。我不知道有什麽秘密從四百年前的裏斯本、米蘭或者托萊多悄然滲出,在現今的倫敦重見天日。我也不知道所謂‘十茶杯’是怎麽回事,更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儀式。但我知道一點:在1525至1529年間,也就是制造那些意大利琺瑯茶杯的年代,南歐地區的宗教裁判所異常活躍。至少有四次,以十人為一組—五男五女—被他們判處絞刑和火刑,審判的細節從未公之於眾。好好想想。”

波拉德瞥了一眼H.M.。自從收到辦公室寄來的那封信開始,H.M.就一言不發。他坐在那兒,一手遮住眼睛,對索亞所說的一切充耳不聞,以至於他那幾乎凝固了的身影令人甚為不安。這時他終於把手從眼前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