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夜 朋友圈都是屍體的一夜(第3/6頁)

而在我的朋友圈裏,那麽多屍體好友,哪一個跟我保持的友誼最久呢?

那是一個姑娘。

跟其他屍體不同的是,她不是自然死亡,也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她是個高三學生,還沒有談過男朋友。有幾個男生追過她,但沒被她看上過,因為她只喜歡TFBOYS。有天晚自習,放學後她獨自回家,司機是個邪惡的中年男人,用迷藥蒙住她的口鼻,幾秒鐘就讓她昏迷了。

在那個憂傷的春夜,細雨霏霏,晚風沉醉。她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等到蘇醒,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發現自己被強奸了。之後,還沒來得及痛哭,對方就用鐵錘重擊她的後腦勺,然後狠狠掐她的脖子,殺死了她。

兇手是個變態狂,死亡前一瞬間,她第一次看清那張男人的臉。她還沒來得及恨他,也沒想到被強奸後懷孕之類的糗事,整個大腦只剩下恐懼,如果自己死了怎麽辦?真的很害怕變成一具屍體。

她變成了一具屍體。

死亡是什麽感覺?的確有個隧道一樣的東西,好像把一輩子的經歷,變成電影在眼前回放,不僅有畫面還有聲音和氣味,包括皮膚的觸覺。出生時的啼哭,吃到第一口奶的滋味,少女時代的喜怒哀樂,暗戀上初中體育老師……哪怕最微弱的情緒,無病呻吟的嘆息,都不會錯過絲毫。

隧道盡頭,她回到自己身體,不再感到疼痛、窒息與絕望。絲毫不能動彈,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盡管很想尖叫,哪怕撕破嗓子。男人將她裝入麻袋,剛死的身體還沒僵硬,關節可以活動,體溫殘留在三十度。麻袋裝入汽車後備廂,後半夜,不知開了多久,她記得自己被那家夥從地上拖過,冰冷冰冷的,害怕是到殯儀館。後來才覺得,要是被拖到殯儀館或火葬場,實在是件太走運的事了。

她被塞進了一個冰櫃。

冷氣很足,零下二十度,但在屍體界,這樣的溫度非常舒適。冰櫃不大,長度不超過一米五,大概是冷藏雪糕的吧,橫躺著放在地上,像口小小的棺材。她是個高挑瘦長的女孩,只能彎著膝蓋塞進去,雙手蜷縮胸前,臀部頂著冰櫃內壁,額頭靠在門內側,臉上結了一層霜花。

她告訴我,她沒穿衣服,遇害時就一絲不掛。當她在微信上找到我時,恰逢自己的頭七。她已習慣於光著身子,沉睡在冰冷的棺材裏。但她保持著少女的矜持和尊嚴,對於自己身體的描述,僅限於此。

每個夜晚,我無數次想象她在冰櫃裏的模樣,一絲不掛的睡美人,肌膚如雪,發似烏木。身體微微隆起與曲折,還有嬰兒般蜷縮的姿態,將隱私部位掩蓋起來,沒有絲毫肉欲之感。好像只要王子打開冰櫃,一個輕輕的吻,就能喚醒她。復活和重獲生機的她,仿佛枯萎的玫瑰再次綻開,幹涸的溪流再次洶湧。

我看了她的微信圖片。她留過假小子的短發,在學校門口喝奶茶,逛小書店,買漫畫雜志和盜版書。隨著時間推移,姑娘越長越漂亮,頭發漸從耳邊長到肩膀,又慢慢垂到胸口。她學會了使用美拍軟件,留下一張又一張朦朦朧朧的自拍照,不是噘嘴就是把鏡頭向下傾斜四十五度。

可憐的姑娘,為什麽會被死變態盯上?大概就因為這些微信裏的照片吧。

我問她叫什麽名字,她給了我一串可愛的表情,只打了兩個字:小倩。

好貼切的名字啊,我問她在哪裏,但她說不清楚,她在內陸的一個小城市,遇害以後被關在後備廂,不記得冰櫃在什麽地方,雖然能使用微信,但無法給自己定位。

我要向警方報案,她卻說案子已經破了——朋友圈分享的新聞《花季少女晚自習後失聯,全網發動微博微信的力量尋找》。強奸和殺害她的那個變態狂,很快就被警察發現了。這個家夥持刀拒捕,被當場擊斃。兇手沒留下過多線索,但在他的床底下發現一個地下室,裏面有四台冰櫃,各藏著一具女孩的屍體。至於小倩,沒人知道她在哪裏,未必在她與兇手所在的城市,也許遠在千裏之外。公安局的記錄中,她仍屬於失蹤人口,爸爸媽媽還在滿世界張貼尋人啟事。

我想,只有辦案的警察清楚——這姑娘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了。

有一晚,她給我發了語音。

短短十幾秒鐘的語音,我猶豫了大半夜,第一次感到害怕——我還沒聽到過屍體說話。熬到天快亮,我才在被窩裏點開語音。

一個少女的聲音,帶有南方口音,嗲嗲的,柔柔的,像正在烈日下融化的一枚糖果。

“嗨!我是小倩,忽然很想你。我這裏沒有黑夜,冰櫃裏永遠亮著燈。但我想,你現在在黑夜裏。如果,我打擾你了,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