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篇 八子案 第四章 東水八子(第3/4頁)

“魁子!”圍觀的人頓時嚷叫起來,更有一些人圍擠過去,爭著湊近去看太學魁首。宋齊愈微微笑著,朝眾人叉手致禮,而後加快了腳步。

等他擠出人群,走過街來,趙不尤才牽馬迎上前去:“齊愈!”

“不尤兄?”宋齊愈忙幾步走了過來。

“恭喜,恭喜!”

“多謝,多謝!哦?鄭敦?你也來了?”

“你看到章美沒有?”鄭敦焦急問道。

宋齊愈神色頓時暗下來:“我特地留意,榜上有他的名字,但進去時並沒見到他。他的座號是東九十八,我出來正好要經過,可是座上沒有人。我還納悶,他平素就下筆慢,今天竟這麽快就交卷了。你們沒看到他出來?”

“沒有。”

顧震命人準備了巡檢官船,他立在船頭,讓槳夫慢慢劃,沿著汴河,一路徐徐向東巡看。

今早,他先押著谷二十七,去開封府裏上報案情,府尹手下四個推官分左右廳輪流值日,推問獄訟。今天當值的推官姓聞,一個謹小慎微,卻又極愛發作的人。聞推官昨夜已經風聞了一些,以為不過是訛傳。聽過顧震詳細稟報後,才知道是真事。死了二十幾人倒也罷了,看過那卷銀帛上的字後,他大驚失色,忙帶著顧震去見府尹王鼎。

王鼎昨晚喝多了酒,尚在家中昏睡,被叫醒後,喝了碗醒酒湯,才披了件袍子,打著呵欠,敲著腦袋出來見他們。和聞推官一樣,聽到死了人,他仍迷蒙著一雙醉眼,也並不當事,等顧震在院子裏展開那卷銀帛後,他頓時變了色,冒出汗來,宿醉也頓時醒了。他厲聲吩咐顧震趕緊追查那白衣道士的下落,自己也忙去換官服,趕著去上奏此事。顧震也低頭重聽了一遍,重新一一點頭承命。終於聽到聞推官喝道:“還不快去!”顧震這才急忙去府裏申領了巡檢官船,坐船出了城,來到虹橋下遊。

果然如古德信的親隨甘亮所言,兩岸都是農田,一眼望過去,都是青青平野,雖然岸邊種著柳樹,但棄筏登岸後,想要不被人察覺,很難。要藏起木筏,更難。他讓船上弓手和船夫都睜大眼睛,尋找岸邊有無木筏。但直到汴河下鎖稅關,都沒看到任何蹤跡。

上下船只到稅關,都要點檢交稅,蓋印後才許放行。甘亮昨天到這裏後,已預先告知值日稅官,讓他今天在這裏等候查問。顧震的船剛到稅關小碼頭,那個稅官已經在碼頭上等著了。

顧震仔細問過,昨天他們的確沒見到木筏漂下來,連大些的木棍都沒見到。看來那道士是在中途逃逸。顧震便向那稅官討要前天和昨天兩日的過往船只目錄簿記,那稅官很是熱心周到,昨晚已經叫人謄抄了一份,立即取出來交給了顧震,並說過去兩天,去京城的客貨船共有三百四十二只,去下遊的船則有二百七十六只。

顧震粗略一看,昨天上午果然有只應天府的客船,船主姓名是梅利強,船工二十四人,船客六人。另載了貨物,香料二十箱、銅鐵廚具二十套。

顧震又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麽來,就道過謝,上船返回。回途中,他不死心,仍命槳夫慢劃,沿路再細細查看。他倒不是顧及府尹及推官的嚴令,只是不肯輕易服輸。

這些年朝廷風氣大壞,官員數十倍於當年,卻再難見到當年範仲淹、司馬光、王安石、蘇軾等那般清直名臣,如今滿朝官員,固然並非全都奸邪貪虐,但大多因循畏懦、庸碌自保,只求沒有大過,等著按級升遷,再無以天下為己任的襟懷。身在其中,顧震屢屢灰心,常常生出歸田之心。不過他生性好強,又最見不得不公,軍巡使這個職任最合他意,追奸懲惡,好不快哉!

他想起曾和趙不尤爭論孔子那句“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孔子這句話說反了,‘古之學者為人,今之學者為己’才對。若只為自己,不成了自私自利之徒,算得了什麽仁人君子?”他說。

趙不尤聽了笑著搖頭道:“早先我也這麽想,不過這些年細細琢磨後,才明白此中深意。一心只為他人,乍一看,是仁者胸懷,但其中有兩處疑問,其一,你為他人好,他人卻未必真覺著好,就如有人不愛吃魚,你卻非要拿魚給他吃,居心雖善,卻是強人所難,適得其反。”

他忙道:“這麽說,難道人都不該行善?”

趙不尤又搖搖頭:“這就是第二處疑問,何者為善?世人從小被教導行善,大多人一生也都在行善,但很少去想什麽是善?若不明白什麽是善,行再多善,也只是愚善。就如一個和尚,根本不懂梵文,只聽人說梵經才是真經,便去苦念梵經,念一輩子也不知道其中之義。若只是自家念也好,以為這樣才是善,便強要別人也跟著念,那便是不善了。更有自己覺得苦,不願再念,卻強要別人都念,那就是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