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上午九點,她匆匆去了一趟金利街的事務所。反常的悶熱天氣終於告一段落,她打開窗戶,一陣微風把寫字台和文件櫃上的浮灰吹了起來。那裏只有一封信,裝在一只長牛皮紙信封裏,上面寫的是羅納德·卡倫德的訴狀律師的姓名和地址。信的內容很簡短。

親愛的女士:

隨信附上一張三十英鎊的支票,用以支付您應已故羅納德·卡倫德勛爵之聘對其子馬克·卡倫德之死進行調查所花費的資金。如果您對這個數額沒有異議,就請在所附的收據上簽字並寄回,我將不勝感激。

正如利明小姐所說,這至少能夠支付她的部分罰金。她還有一些錢,足以讓事務所再支撐一個月。如果到那時還接不到案子,還可以去找費金斯小姐,再找一份臨時工作。一想到費金斯秘書社,科迪莉亞就毫無熱情。日理萬機(用這個詞實在是恰如其分)的費金斯小姐小辦公室與科迪莉亞的一樣寒磣,但卻洋溢著歡快的氣氛:花花綠綠的墻壁,各種容器裏插著的紙花,還有些瓷器裝飾品和一張招貼畫。那張招貼畫總是讓科迪莉亞覺得好玩:一個婀娜多姿的金發女郎穿著熱辣的短褲,臉上露出歇斯底裏的笑,正像跳山羊般躍過一台打字機,並盡最大可能暴露自己,同時兩手各抓一把五英鎊鈔票。下面的說明文字是:“做一個星期五女郎,與有趣的人在一起。最優秀的克魯索[12]都在我們的書裏。”

在這張招貼畫的下面,坐著身材瘦弱、不知疲倦、像聖誕樹一樣燦爛的費金斯小姐。她總是在和一個個無精打采、年齡偏大、相貌醜陋、實際上根本找不到工作的人面談。她的這些“奶牛”中,難得有人能脫離苦海,找到一份終身職業。費金斯小姐會告誡她們,接受固定工作可能會帶來哪些危害,語氣就像維多利亞時期的母親在告誡孩子性問題一樣。不過科迪莉亞喜歡她。費金斯小姐會歡迎她回去,原諒她投奔了伯尼。接著,她會與幸運魯濱遜私下裏通一次電話,然後就有一只明亮的眼睛盯上科迪莉亞,就像妓院的老鴇會把新人推薦給挑剔的客戶。“我們這兒最高級的姑娘——受過良好的教育,你一定會喜歡她——而且工作能幹!”她還會在最後幾個字上加重驚奇語氣,這樣做是有道理的。那些受到廣告誘惑被費金斯小姐招入麾下的臨時雇員當中,很少有人是真正希望來工作的。效率更高的機構還有很多,但是費金斯小姐只有一個。出於同情和莫名其妙的忠誠心理,科迪莉亞幾乎很難逃脫那只閃亮的眼睛。確實,在費金斯小姐的克魯索那裏,很可能有一堆臨時工作給她幹。根據一九六八年的《槍械管理法案》第一節規定,非法持有武器不就會留下犯罪記錄嗎?當事人從此將終身無緣參與公務員和地方政府與社會責任、安全相關的工作。

她坐在打字機旁邊,翻開電話號碼簿的黃頁,準備把材料向名單上最後二十位訴訟律師分發完。這封信本身就使她感到難堪和郁悶。這篇東西是伯尼修改了十幾遍草稿後編造出來的,當時看來,這封信似乎還不算離譜過頭。可由於伯尼的死以及卡倫德案件,一切都發生了改變。所謂全面的專業服務、立即在國內任何地區展開工作、思維縝密且經驗豐富的偵探人員以及收費合理等自賣自誇的話語,現在看來似乎狂妄到了既可笑又危險的地步。《商品說明法》中不是還有關於虛假表述的條款嗎?不過,其中所說的合理收費承諾以及絕對自由選擇,倒都是真的。可惜了,她淡然地想,沒法找利明小姐來作證。捏造了不在場證明,接受了警方審訊,成功地掩蓋了一場兇殺,用我們自己的方法作了偽證。

刺耳的電話鈴聲把她嚇了一跳。事務所裏太安靜,她甚至忘了還會有人打電話來。她心中不覺一陣害怕,眼睛睜得老大,盯著電話看了好幾秒鐘,才伸手抓起電話。

對方的聲音平靜而自信,彬彬有禮,但一點也不恭敬。那聲音中沒有任何惡意,但科迪莉亞卻覺得每一個詞都帶有明確的威脅。

“是科迪莉亞·格雷小姐嗎?這裏是蘇格蘭場。我們還在想你是不是已經回了事務所。你今天能不能找個方便的時候到我們這裏來一下?達格利什高級警司想見見你。”

十天後,科迪莉亞第三次被傳喚到蘇格蘭場。現在,對這幢離維多利亞大街不遠的鋼筋水泥和玻璃結構的建築,科迪莉亞已經熟門熟路了。不過,她在走進大樓的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暫時拋開了自身的一部分,就像進清真寺前必須把鞋子留在外面一樣。

達格利什高級警司的房間裏沒有多少反映他個人特點的東西。統一配置的書架上,一看就全是關於法律的教科書、各種條令條例以及議院的各種法案,加上一些字典和工具書。房間裏有一幅很大的水彩畫,畫的是坐落在維多利亞堤岸的諾曼·肖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