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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惱日復一日地堆積起來,終於演變成了自殺。她可能只是想從這種痛苦當中逃離出來,覺得唯有自殺才能補償自己犯下的罪責。她連一封遺書都沒有留下。或許,她曾在心裏祈禱,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一個永遠不要被公開的真相。但是,留下那張新聞剪報成為了她最大的失算。她大概早已將其他資料處理掉了,只是在梳妝台的抽屜裏留下了這麽一張而已。

到底應該怎麽辦才好呢?面對這樣的問題,緋田遲遲找不到答案。緋田知道,從道義上講,他應該去報警,但卻怎麽也下不了決心。他不想把智代當成罪犯。而且,只要一想到風美得知真相後傷心的樣子,緋田便徹底陷入了絕望。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舍得離開風美。他無法忍受沒有女兒的生活。

在最開始的十年裏,緋田一直相信風美是自己的女兒。智代死後,風美便成了緋田唯一的親人。對於緋田來說,風美是智代留給自己的“遺物”,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是被自己親手拉扯大的。盡管緋田的大腦能夠理解風美不是自己的孩子,但他的心靈卻一直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和風美斷絕關系後的樣子。

盡管他知道這樣不是辦法,但緋田還是像之前一樣繼續和風美生活下去。絕對不能讓警察知道——緋田決定繼承智代之前承受的痛苦。

但另一方面,緋田也得到了快樂。風美的滑雪技術每天都在進步。進入初中後,她的成長步伐絲毫沒有停滯。在讀初一的那個冬天,風美參加了全國中學生滑雪大賽,並在回轉項目中進入了前十。雖然風美的出發位置十分不利(第四十位出發),但她仍然用不畏失誤、果敢勇猛的滑行將眾多高年級學生遠遠拋在了身後。盡管如此,那天回家之後,風美還是倒在床上大哭了起來。她十分後悔,如果不是出現了一些小瑕疵的話,她的成績還會更好。

緋田由此確信,有朝一日,這個孩子絕對能夠成為一名偉大的選手。

讀初二那年的冬天,風美在回轉和大回轉項目上都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績。隨後,在初三那年的冬天,盡管在大回轉上還是第三,但在回轉項目上,風美拿到了冠軍。

風美的輝煌還在繼續。在十天後進行的全日本錦標大賽的女子回轉項目上,風美力壓高中生、大學生,甚至是已經參加工作的成年選手,一舉奪得了桂冠。在全日本錦標大賽的歷史上,風美是第二個以初中生身份問鼎冠軍的選手。

以這次大賽為契機,緋田風美成為了日本滑雪運動的希望。但這反而讓緋田宏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風美的名字被登上了體育報紙和專業雜志。單是這一點便讓緋田宏昌無法忍受。風美以後要是被更大的媒體——也就是電視台——盯上,那可如何是好?雖然阿爾卑斯滑雪選手很少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但對這件事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如果年輕漂亮的風美成為了奧運會的奪牌熱門,那麽大眾媒體極有可能會在短時間內給予她高度關注。這樣一來,風美就很有可能出現在電視上。

到時候,面對電視屏幕上的風美,難保沒有人會依靠自己的直覺,意識到“這個人和某某長得很像”。

說到相似程度,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話,那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如果那個人和十幾年前的嬰兒誘拐事件有關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了,特別是風美的親生父母。在看到風美的樣子後,他們極有可能爆發出什麽靈感,回憶起什麽事情。

他們肯定會確認緋田風美的出生日期。當得知這個日子和他們那被人偷走的孩子的生日極其接近的時候,他們會怎麽做呢?

他們大概會直接找到風美本人吧。於是,在親眼所見之後,他們一定會確信風美就是他們那個被人偷走的孩子。這或許就是血緣之間特有的羈絆吧。緋田對自己和風美沒有血緣關系這件事十分在意,這種自卑感把他的想象進一步推向了不祥的深淵。

緋田知道,風美的親生父母在電視或者照片上看到風美的那一刻,一切便早晚會水落石出。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風美在大眾媒體上拋頭露面,只會讓這個時刻提前到來。

緋田希望風美能夠成為一名頂尖的阿爾卑斯滑雪選手。他堅信,有朝一日,風美將在世界賽場上縱橫馳騁。他希望風美在奧運會上出場。不,不僅僅是出場,他希望風美能夠實現自己未盡的夢想,完成日本阿爾卑斯滑雪界的夙願,贏得一塊奧運會獎牌。

但是,在實現夢想的同時,風美也將變得全國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