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回到公寓,我剛想敲門,手卻停在半空,似乎聽見屋子裏有說話聲,再集中注意力聽卻又什麽也聽不見。難道是幻覺?
一敲門,一個細小的聲音應了一聲。門打開了,直子不安地擡頭望著我。
“你剛才在聽收音機?”我問。
“沒有,怎麽了?”
“我好像聽見了說話聲。”
“啊,那一定是電視的聲音。我剛才在看新聞呢。”直子答道。
現在是播新聞的時間嗎?我沒有追問。
我坐下來,把在醫院發生的事告訴她,即醫生對於京極的症狀也就是我的症狀的解釋。
“戀母情結啊,哦……”她似乎對這個詞具備一定的認識,“也許是有這個原因。”
“如果那麽想,有件事就可以理解了,我被京極的妹妹強烈吸引,肯定也是受到戀母情結的影響。”
直子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沉默不語。
“這下暫且可可說京極的事我都能理解了,也明白那家夥扭曲的意志在朝哪個方向走,那也就是我的意志將要去的方向。”
“如果不加以阻止……”
“不,我估計已經不行了。”我說道,“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我的人格正在逐漸被京極控制和取代。樂感變得敏銳,相反,畫卻畫不了了,這表明變化的程度有多強烈。”
“不要放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起努力吧。所以有什麽事都要和我說哦,說不定會在意外的地方找到提示呢。”
“你是為了研究這麽說,還是——”
“當然是為了你啊。”她搶過我的話頭說道,“再想想辦法,我希望你能康復。不要緊,一定會康復的。”
我握住直子的手。她驀地吃了一驚,但沒現出厭惡的神色。
“你是讓我相信嗎?”
“嗯,相信我。”
“直子……”我一下把她拉了過來,她驚呼一聲,打了個趔趄。我抱著她的肩:“你不會出賣我吧?”
“不會的。”
我把唇貼了上去,把她放平。透過薄薄的衣服,我感覺到她怦怦的心跳。
“和我?”她的臉有些發青。
“沒錯。”我說。
在堅硬的榻榻米上,我們做愛了。
之後,我滿身是汗地抱緊直子,看著她虛脫的表情,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愛這個女人。以前我一直沒發現,直子和京極亮子不知哪兒很相像——這不就意味著也像京極的母親嗎?
我想,抱著直子,大概意味著我的腦已經被京極支配。
“有辦法了,”直子在我的臂彎裏說,“腦移植委員會集中了腦科學權威,就算完全治愈有困難,不讓病情繼續惡化大概也不是多麽困難的事。”
“不可信,”我說,“我討厭被他們用來沽名釣譽。”
“你可以不信他們,相信我吧。我先去調查,再把能接受的東西告訴你。也就是說,我來當聯絡員。”
“你也會上當,事實上你就被他們騙過。”
“現在沒關系了,我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你為什麽這麽護著我?”
“還用說嗎?”她把手放在我胸口,“因為我喜歡你。”
也許我應該問問,我這個腦子快要瘋掉的男人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吸引她,但一產生這疑問,頭痛就要發作,只好故意往別處想。“幫我做件事。”
“什麽?”
“書架最上層左邊第二本是植物圖鑒,那只是書皮,裏面是我現在的日記本,盡可能客觀地記錄了我的變化過程。”
直子凝視著書架,輕聲說:“啊,原來那是日記呀。”
“怎麽了?”
“沒有,只是以前覺得你看的書真怪。為什麽要套上那樣的封皮?”
“為了不讓人隨便看。比你幫我做的是,如果我失去了成瀨純一的心,你就幫我把它毀掉。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在那之前你也別看。”
直子擡起頭:“你不會失去你的心的。”
“我也希望這樣,但不能逃避現實。總有一天,我會被京極完全取代,就算記憶和意識還是成瀨純一的,人格將變成別人的,然後會去哪兒,那個精神病院。”
直子閉上眼,搖了幾下頭:“別那麽說。”
“不是我想這麽說。今天看了那家醫院,條件還不差,覺得我在那兒度過余生也還合適。你能接受我的請求?”
她看看我,又看看書架,終於微微點頭:“明白了,假如有那麽一天的話。我相信不會有那一天。”
“夢想大了,失望也大。”
“我不管,我不會拋掉希望的,只是……”
“什麽?”
“把日記毀掉真是可惜,它有相當大的學術價值呢。”
“……哦?”我看著直子的側臉,她的鼻梁像滑雪台般畫出優美柔和的弧線,眼睛如深不可測的湖水,閃著奇異的光。我覺得有什麽沉重、不祥的東西在胸口滋長,就像喝了鉛一樣。我下意識地擋住了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