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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介並不是從老早以前就打算當調酒師,反倒是對在酒吧工作的人抱有偏見。他認為會選擇在酒吧工作的人,一開始都是以其他出路為目標,但是卻遇到挫折,無處可去,最後才無可奈何一腳踏了進去。這是慎介剛到東京時的想法,然而他如今早已不再有這種想法。

慎介出生於石川縣金澤。父親在當地的信用銀行上班;母親曾經擔任中學臨時教師。但慎介記憶中沒看過母親擔任臨時教師的模樣。

他的老家,位在犀川河畔一個叫寺町的地方。從地名就可以推斷出那個城鎮有不少寺廟。慎介一家人居住的木造房屋,寂靜地座落在賣當地特產的小店對面。

慎介有個比他年長五歲的哥哥,在紡織工廠上班。在五年前結婚,小孩分別是四歲與一歲。兄嫂和他們的小孩,再加上慎介父母一共六人,目前應該還住在老家裏。

慎介十八歲來到東京,因為他考上東京的私立大學。正確來說,是他想來東京,所以才特地去考那所大學。他之所以選擇社會學院,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他也同時應考了東京其他所大學,文學院、商學院、資訊學院等,各個學院都有。簡單來說,只要是東京的大學就可以了,念哪一間他都無所謂。

所以他到了東京之後,也沒有什麽具體的目標。因為他認為,只要到了大城市就可以找到自己的目標。對於住在鄉下地方的少年來說,東京這地方有無數的機會正在萌芽。他堅信只要能掌握其中一個機會,必定能踏上成功之路。但他當時卻完全沒注意到,其實自己必須具備超越常人的能力,才能夠掌握住出人頭地的機會。

慎介的父母並沒有反對他前往東京。對他們來說,家中的長男在地方的國立大學畢業,而且就在當地的公司就職,或許他們認為自己的老年生活暫時無庸操心。況且,老是要照料比長男成績差的次男也很麻煩,他們知道慎介的成績不好,無法像哥哥一樣上好大學,如果只考上了當地的二流大學,未來也養不起慎介。

至少,讓他到東京去,以後生活上也不會出現困難——這是慎介推斷雙親願意讓他住在東京的想法。

慎介最初住的地方是不到六張榻榻米大小的lk房間。他相信自己會從此處大鵬展翅,翺翔於天際。他的內心充滿期待,認為自己什麽事都能辦得到,樂於接受各式各樣的挑戰。

然而,懷抱著這種夢想的期間極為短暫。一年過去之後,他早已不抱任何野心。自從來到東京之後,慎介一直在尋找具體的目標,但他卻愈來愈不常去思考這個問題。甚至索性想忘掉這件事,因為只要一想起來,就會看清自己有多麽無能。

若是真要探究原因,或許是工作太忙了。光是房租與學費兩項,就幾乎花光他所有的生活費,讓他不得不開始打工。打工之後又有許多新的人際關系產生,為了交遊又需要更多的錢,也就是出去吃喝玩樂的錢。為了賺這些錢,只好多找幾個打工的工作,就這樣一直惡性循環下去。

當然,這些不過是借口罷了。慎介身邊有更多比他更不幸,卻比他更努力的學生。住在同一棟公寓的S,與他在附近的定食屋相遇之後,彼此漸漸熟了起來。這個男學生半夜在道路施工的工地打工,直到天亮才騎腳踏車回家,接著就睡得跟喝到爛醉的人一樣,不省人事整整四個小時,起床之後,為了上下午的課趕往學校。這種生活S持續了二年以上。除此之外,從下課到工作的這段時間,他都待在房裏念書。臉上胡須總是雜亂的S,口頭禪就是“世上最有價值的東西就是時間”。

“你想想看,有錢的確什麽事都辦得到,但卻買不回消逝的時間。就算你擁有再多的錢,也無法回到過去年輕的時候吧?相反地,只要你有無限的時間,無論什麽事情都辦得到。人類之所以能創造文明,所倚靠的不是金錢的力量,而是時間的力量。但可悲的是,每個人擁有的時間都是有限的。而且年輕時的一個小時,與老了之後的一個小時,兩者的價值完全不同。對我來說,時間是絕對浪費不得的,哪怕是一秒也不行。”

S專攻建築學,畢業論文題目是“都市型三層式道路網絡之開發”,這件事是慎介與他離別三年後才聽說的。原來他當時在半夜的打工,也不單只為了賺生活費而已。

慎介覺得自己沒辦法把S當成榜樣,雖然這句話也只是借口而已。不過他和S有所不同,他對大學教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況且他選擇的主修課目本來就不是興趣所在,當然連一丁點的求知欲也沒有。

大學二年級一結束之後,他幾乎就沒再去過大學。那時的他,一天當中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他上班的六本木酒吧。那間酒吧以六〇年代的音樂為主題,披頭四與貓王出的唱片可說一應俱全。沒什麽客人來的日子,慎介就把那些唱片一張張放上唱盤,悠閑地度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