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兩生花(第4/18頁)

她現在能做的,僅僅是呼吸,以及為了維持呼吸而不得不做的其他事情。

不過,昨天發生的槍殺案,讓魏巍已經渙散的神經重新緊張起來。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方木和江亞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墓地一夜後,事情向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然而,讓魏巍沒想到的是,方木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和江亞做個了斷。

他肯定會死在江亞手裏,而“城市之光”也就此消失。

江亞是魏巍養成的殺手,最初的目的就是創造出一個比方木更聰明、更強悍的對手。

然而,事已至此,魏巍已經不能確定,方木和江亞,究竟哪個更勇敢一些。

魏巍站起身來,走到衣櫃前,開始翻翻找找。從醫院裏穿出的衣服,早就被當作垃圾丟掉了。她沒有出門的打算,因此,在朱志超家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只穿著睡衣。

挑選了半天,最終,魏巍選了一套看上去不那麽肥大的衣服和一頂棒球帽。穿戴好之後,魏巍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足不出戶十幾天,一下子踏入陰暗狹窄的樓梯間,魏巍竟有些緊張與眩暈感,似乎腿也軟了下來。她扶住欄杆,定定神,一步步走下去。

很快,魏巍來到了幹冷晴朗的室外。這棟樓位於同發熱力公司的家屬區內。時值上午,園區內顯得非常冷清。只有幾個目光呆滯,腳步踟躕的老人在散步。魏巍在門旁站了一會兒,緊了緊領口,低頭走了出去。邁開腳步的一瞬間,她突然察覺到異樣。

魏巍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見一樓的陽台上,一個10歲左右的女孩正趴在玻璃窗上默默地看著自己。

陽台上的溫度很低,鐵質欄杆後的玻璃窗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那些層次分明、結構精美的霜花中,有一小塊被熱氣熏開的空白。女孩紅蘋果般的臉蛋就鑲嵌在那裏。她注意到魏巍的目光,微笑了一下。

魏巍卻迅速移開視線,逃也似的走開了。

走到大街上,周圍一下子熱鬧起來。在川流不息的車輛與人流中,魏巍卻感到寒意刺骨。不僅僅是因為她只穿著單衣單褲,更多的,是因為剛才那個站在陽台上的女孩。

魏巍注意到,女孩臉蛋上的紅潤,來自於一個清晰的五指掌印。

她不能,也無暇去關注女孩的悲傷。

市公安醫院。

三樓盡頭的病房門口,把守在門前的警察略側過身子,讓這個推著小車的清潔女工走進病房。

女工穿著天藍色的護工制服,袖口高高地挽起。帽子和口罩把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已經被宣布腦死亡的邰偉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女工拿起抹布,在病床周圍來回擦拭起來。她擦得很細心,目光卻始終集中在病人的身上。擦拭完畢,女工拎起水桶就往外走。守衛的警察問道:“不擦擦地面嗎?”

女工頭也不回地回答:“換水。”

走到衛生間門口,女工把水桶放在地上,自己閃身進了一個隔間。幾分鐘後,魏巍從隔間裏走出,壓低帽子,沿著走廊向醫院外走去。

來到院子裏,魏巍和各色人等擦肩而過,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邰偉並沒有腦死亡,甚至連植物人都不是。對於這一點,沒有人會比魏巍更加確定。

魏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方木就是方木。他不肯以別人的性命作為代價來實現自己的目的。但是,他敢於犧牲自己。

也許,這就是方木和孫普以及江亞的區別?

魏巍不願再想,雙手插在衣袋裏,慢慢地向醫院外走去。剛走到院子門口,魏巍突然一個急轉身,面向一個賣煮玉米的小攤。

在醫院對面的馬路邊,一輛白色捷達車緩緩駛過。在駕駛室裏的,正是朝院子裏不斷張望的江亞。

魏巍假裝在挑選玉米,余光卻始終盯著那輛捷達車。直到它漸漸開遠,魏巍繃緊的身子才放松下來。

同時,她的心情卻慢慢沉重下來——江亞已經有所行動了。

魏巍買了一根玉米,邊吃邊向醫院對面的小巷裏走去。走出幾百米,魏巍發現自己只吃掉了一小塊玉米粒,之後一直在啃玉米芯。

她丟掉玉米,不無自嘲地笑笑。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擔心那個曾經切齒痛恨的人了。

回到同發熱力公司家屬區已經是下午。好久沒有過戶外活動,魏巍感到有些疲憊,更多的是興奮。宛若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生機。走到樓門口,魏巍看了看一樓的陽台。此時,玻璃窗已經被冰霜完全覆蓋,曾映出小女孩的臉蛋的那一小塊窗戶上是厚厚的霜花,其中鑲嵌著一些扭曲的花紋,看上去好像是數字“482”。整個陽台仿佛是關在鐵籠裏的大冰塊。魏巍走進樓道,在一樓那扇緊閉的鐵門前停留片刻,慢慢地沿著樓梯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