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庭陳述

我總是這樣開始:

“我是檢察官,我代表州政府。我來,是要向你們呈上一樁罪行的證據。你們要共同掂量這些證據,你們要慎重商議。你們要決定,這些證據能否證明被告有罪。”

“這個人——”這時候,我會伸出手,指著被告。

拉斯迪,你必須把被告指出來,約翰·懷特曾經這樣對我說過。那是我剛到檢察院上班的第一天,法警幫我錄入了指紋,大法官領著我宣了誓,約翰·懷特帶我去觀摩了我生平第一次參加的陪審團審判。那次,是奈德·哈爾西代表州政府進行開庭陳述,當他擡起手,指著坐在法庭對面的被告時,約翰·懷特在我耳邊,悄悄地給我上了第一堂課。約翰說話的樣子很有長輩的威嚴,不過,卻在十點的清晨帶著一股潮濕的酒氣。那時,他還只是副檢察長,是個滿頭銀發、精神矍鑠的愛爾蘭人。但那已經是差不多十二年前了,當時的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坐到他的位置。約翰·懷特輕聲對我說道,如果你沒有勇氣指著被告,那你就別指望陪審團會有勇氣定他的罪。

所以,我要指著被告。我伸出手,指著法庭的對面。我筆直地伸出一根手指,我盯著被告的眼睛。

我說:“我們對他提起控訴。”

被告會把頭扭開,或者眨眨眼,或者沒有任何反應。

一開始,我經常會開小差,想象坐在被告席上是怎樣的感覺。他是眾人關注的焦點,在所有來聽審的人面前承受著律師猛烈的攻擊和譴責,但他心裏卻明白,自己在正常生活中最普通的權利——例如,社會的信賴、尊重,甚至自由,都已經像寄存在法庭入口衣帽間的外套,也許永遠都找不回來了。我能感覺到那種恐慌,那種灼燒般的沮喪,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孤獨。

而現在,就像礦物質沉積一樣,在我的責任與義務中,一些更加堅固的東西在礦床中沉澱下來,而脆弱的感受已然漸漸流走——我要完成的是一份工作。我並沒有變得冷漠,相信我。但這些起訴、審判、定罪的程序一直都在繼續著,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齒輪,滾動在我們所做的一切事務之下。我要演好我的角色。我只是這個系統中一個小小的公務員,而這個系統才是唯一一個我們大家都認同的、分辨是非的系統,是一個本身也存在著善惡好壞的機構。我們應該消除的是它的缺陷,而不是它的程序。有人覺得,在經過年復一年的起訴、審判、被告們來了又去的過程之後,這一切也許會變得雜亂無章,但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

我轉過身,面朝著陪審員。

“今天,你們——你們所有人,都將承擔起作為公民最神聖的一項義務,你們的任務是找出事實真相。這個任務不輕松,我知道。記憶也許會模糊,回憶也許會扭曲,證據也許會指向不同的方向。有些事情似乎根本沒人知道,又或者,根本沒人願意說出來,但你們卻不得不作出決定。如果你們是在自己家裏、在工作的單位、在你們平時會去的那些地方,要作出這樣的決定時,你們也許會感到壓力,也許不想再努力,但在這裏,你們必須堅持到底!”

“你們必須堅持到底!讓我提醒你們,一樁罪案確確實實發生了,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兒。這是一樁真實的罪行,它帶來了真實的傷痛。你們不需要告訴我們它發生的原因,畢竟,人們可能把自己真正的動機永遠深埋心底。但至少,你們必須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你們無法判斷,我們也就無法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應該獲得自由還是應該接受懲罰,我們就無法知道這一切是誰的過錯。如果找不出事情的真相,那我們對公平正義還能抱什麽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