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兩點差十分,我和肯普在街角和巴巴拉碰頭,然後一起朝法庭走去。法庭外面的台階上,已經有一大群記者在等我們了。有一個後門,但我認為,可能只能從那裏走一次,就會被別人發現,所以,應該把它留到最後關頭再用,等到我最想逃開這些拿著聚光燈、舉著麥克風、又推又攘、又喊又叫的人群的那天。現在,我還是從人堆裏擠過去好了,我一邊走,一邊不停地說著:“無可奉告,無可奉告。”

第五頻道的斯坦利第一個跑到我面前,除了大齙牙,他其實還是挺帥的。他把攝影師和錄音師都甩到了後面,單獨跑到我跟前,在我們旁邊走著,我們相互打了個招呼。

“你願意接受采訪嗎?”

“不願意。”我回答。

肯普已經準備打斷他的話了,但我阻止了他,我們繼續往前走著。

“如果你改變主意,能不能先給我打個電話呢?”

“現在別說這些了。”肯普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拉住斯坦利的胳臂。斯坦利還是保持了一貫的好脾氣,轉而向肯普做起了自我介紹,開始遊說起他來。斯坦利說,如果我能在聽證後接受一次現場采訪,對大家都好。但斯特恩不允許我對任何人發表評論,所以,當我們走到台階處,面對一片攝像機、聚光燈和麥克風的海洋時,肯普說了一句“我們會考慮的”。我們開始往樓上走,斯坦利緊跟在後面,肯普和我走在巴巴拉的左右兩側,從人群中擠開一條路。

“雷蒙德·霍根即將要指證你,你對此是怎麽想的?”斯坦利和我們分開時,他突然大聲喊出了這個問題。

我猛地轉過身。斯坦利露出滿口大牙,他知道,這個問題擊中了我的死穴。這是怎麽回事?我想。斯坦利可能是看到了法庭的文件档案,發現尼可把雷蒙德列到了證人名單上,所以才會作出這樣的推測。但他和雷蒙德之間的關系非同尋常,直覺告訴我,他不會隨隨便便喊出雷蒙德的名字的。

按照法庭規定,攝像機是不允許進入法庭內部的,我們穿過大廳的旋轉門時,只有報紙和電台的記者跟著我們擠了進來,他們把錄音機伸到我們面前,大聲喊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我們都沒有回答。我們沿著走廊匆匆朝電梯走去,巴巴拉挽著我的胳膊,我也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你怎麽樣?”我問。

她的表情很緊張,但她告訴我她很好。她又說了一句,斯坦利真人沒有電視上帥啊。我對她說,電視裏的人都這樣。

對我聽審的是艾迪·莫菲瑞法官,他是金德區高級法院的首席法官。我開始在檢察院工作時,他剛剛離開檢察院。即便在那時候,大家已經對他崇敬有加了,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非常有錢。他的父親在本市開了很多家連鎖電影院,後來還開了酒店,辦起了電台。莫菲瑞一直不想坐享其成,他當檢察官當了將近十二年,然後又去當私人律師,但只幹了一兩年,就成了法官。他用實力證明了自己是一個正直、有能力的法官,雖然還談不上聰明絕頂。去年,根據政府方面的安排調整,他升任大法官,不過還是會主持各種提審,處理審案前期階段與被告之間的協商等事宜。

莫菲瑞法官的法庭是一個有著洛可可裝飾風格的陰暗房間,我在前排坐下來,巴巴拉坐在我旁邊,她今天穿著一套精致的藍色套裝,我搞不懂的是,她還戴了一頂帽子,帽子前面垂下來一塊黑色的網紗,大概類似於面紗吧。我想告訴她,這還不是我的葬禮呢,但一想到她從來就不喜歡我的這種黑色幽默,便作罷了。在我們旁邊還有三個來自本地電視台的素描師(素描師,在美國法庭中,凡是一些涉及政治等方面的特殊案件,不允許現場拍照或是攝像,只能用素描畫來記錄庭審時的情形。——譯者注),瘋狂地畫著我的素描畫像。他們後面是記者和法警,都在等待我第一次在公眾場合被叫作殺人犯時的反應。

兩點整,尼可從衣帽間走出來,緊跟在他後面的是莫爾托。尼可倒是很輕松,一邊走一邊回答著記者的問題,記者也一路跟著他走到了前廳,他站在門口繼續和記者說話。我心裏暗想著,這就是見鬼的新任檢察長。巴巴拉一直握著我的手,尼可的出現讓她握得更緊了。

當我十二年前第一次見到尼可時,我一眼就覺得他是那種非常聰明的孩子,我在學校、在社會上都見過這樣的孩子,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不想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他們雖然聰明,但喜歡裝作無所不知、滿嘴大話、喋喋不休。當時,我們一批新入職的人很少,我和尼可迅速熟絡了起來。我們一起吃午餐,幫助對方準備案件的材料。過了幾年,由於性格上的差異,我們最終還是漸漸疏遠了。我在州最高法院當了多年的文職人員,才當上律師。而尼可則和檢察院其他很多人一樣,一來就帶著深厚的人脈關系。我那時經常聽到他在電話上同別人的談話。他的堂兄埃米利奧·托納提是區委官員,尼可曾經在他那裏當過轄區區長,也正是這個堂兄,幫尼可趕在雷蒙德最後一批的招聘中,順利進入了檢察院。尼可對區政府大樓裏一半的人都很熟悉,而且經常會參加政治圈裏的各種高爾夫球賽和晚宴,到處拉幫結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