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5

“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很久。”法迪說,他一只手裏握著馬卡洛夫手槍,另一只手裏攥著一把沾滿鮮血的蛇形彎刀。

“過了這麽久,我總算能再一次看著你的臉。”

伯恩感覺深達大腿的海潮在卷吸著他,牽引著他。他用左臂緊緊壓住身側,想止住血。

“過了這麽久,我才能復仇。”

“復仇?”伯恩重復著他的話。他嘴裏泛著一股金屬般的腥味,突然間覺得焦渴難當,“復什麽仇?”

“別假裝不知道!你不可能忘記——那件事你怎麽可能忘記?!”

潮水沖刷而來的力量變得越來越大,海浪中還帶著大團大團的藻類和海草。伯恩的眼睛仍舊盯著法迪,右手卻悄悄沒入水中抄起了一大把亂糟糟的漂浮物。他冷不丁揚起手,把那團濕乎乎的東西扔向法迪的腦袋。亂七八糟的藻類和海草啪地糊在了法迪的臉上,與此同時他茫無目的地開了槍。

伯恩已經動了起來,但剛才在他和波格丹與法迪的手下對敵時幫過忙的海潮此刻卻背叛了他——猛撲而來一個大浪打得他暈頭轉向。踉踉蹌蹌的伯恩只覺得疼痛傳遍全身,按著傷處的左臂不由得松開了,鮮血又湧了出來。

這時候法迪已經弄掉了臉上的海草。他用那把馬卡洛夫瞄準了伯恩,揮舞著手中的蛇形彎刀大步踏過海浪朝他奔去,顯然是想把伯恩刺死。

伯恩掙紮著站穩,繼續向右方移動以避開法迪的攻擊,但此時又一個浪頭直撲在他的脊背上,他身不由己地向前跌去,直接沖向了襲來的尖刀。

就在那一瞬間,他聽到身旁響起了動物低沉的咆哮聲,那只帶斑紋的拳師犬在浪花中疾奔而來,肌肉發達的身軀從右側狠狠地撞上了法迪,猝不及防的法迪身子一晃栽進了水裏,拳師犬撲上去張嘴狂咬,兩只前爪牢牢地摁住了他。

“快,跟我來!”

伯恩聽到突堤下方的暗處傳來了低低的說話聲,然後他感覺到一只細瘦而結實的胳膊摟住了自己,推著他移向左方,左拐右繞地穿過陰暗處一根根長滿青苔的木樁,來到了月光下。

他急促地喘著氣,說道:“我得回去,我要——”

“現在可不行。”低低的聲音很堅決。說話的人頭戴一頂寬邊帽,就是伯恩剛才在海灘上看到的那個瘦男人——拳師犬的主人。男子打了個呼哨,拳師犬很快就從突堤下方躥出,踏著水朝他們奔來。

這時伯恩聽到了警笛發出的尖嘯。肯定是附近遊艇俱樂部的人聽到了接連不斷的槍聲,然後報了警。

於是他腳步蹣跚地繼續往前走,那名男子還用一只胳膊扶著他。伯恩每邁出一步,難以忍受的劇痛就火辣辣地躥遍全身,仿佛那把刀還在他體內攪動。隨著他的每一次心跳,血都在不斷湧出。

法迪連嗆帶咳地把頭伸出了水面,兩眼通紅的他看到的第一個景象,就是在低低的舷欄邊俯下身的阿布·伊本·阿齊茲。阿布坐的帆船黑著燈,船身微微傾側,借著向岸的微風,帆船靠在了離岸邊很近的地方,要是汽艇開過來早都已經擱淺了。

阿布·伊本·阿齊茲伸出一只曬得黝黑的強壯胳膊,擔憂地蹙起了眉頭。法迪爬上船甲板之後,阿布·伊本·阿齊茲喊了一聲,已經站在掌帆位置上的大副聞聲拉動帆桁,帆船搶著風離開了海岸。

走得正是時候。他們剛掉轉船頭,法迪就看到了讓阿布·伊本·阿齊茲擔心的原因:三艘警察的汽艇剛剛拐過北邊海面上的岬角,正急速朝突堤附近的海域駛來。

“我們就說是遊艇俱樂部的,”阿布·伊本·阿齊茲湊在法迪的耳邊說,“等到警察開到那邊仔細檢查的時候,我們都已經安全地停泊在內港裏了。”阿布根本沒提那三個人。他們既然不在船上,肯定就不會再出現,那三個人全都喪了命。

“伯恩呢?”阿布問道。

“受傷了,但還沒死。”

“傷得有多重?”

法迪仰面躺著,擦去了臉上的血跡。那條該死的狗咬了他三處,右上臂的那個傷口感覺仿佛著了火,他的雙眼像月色下的狼眼睛一樣閃閃發光。“夠重的,說不定他最後會和我父親一樣終身殘廢。”

“命運是公平的。”

遊艇俱樂部的燈光從船頭迅速向他們接近。“證件給我。”

阿布·伊本·阿齊茲拿出了一個用防水油布裹著的小包。

法迪接過油布包,側過身朝海裏吐了口唾沫。“但這樣的復仇對我們來說夠不夠公平?”他的腦袋自左至右地搖了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不,我覺得不行。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