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口是心非

真的沒有謊言嗎?

我卻在小簿子的最後一句話,經自己打上了一個問號。

這裏是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點。

西部的陽光在此時射入鐵窗,透過厚厚的玻璃灑在我的額頭。

剛寫完一年多前的杭州之行,我重訪了發生車禍的地方,也和莫妮卡一起發現了某些秘密。但這並不能喚醒我的記憶,直到今天都沒有喚醒,就像我仍然無法向自己解釋,為什麽會蹲在這座美國的監獄裏。

陪審團認定我有罪,一級謀殺罪;法官判處我終身監禁,永遠關押在這間囚室中,直到埋葬入操場邊的古老墓地。

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不是殺人犯。

無論我怎樣為自己辯解,陪審團就是不相信我。在他們眼裏我就是一個惡魔,一個堪比吃人博士漢尼拔的惡魔。

這是一樁冤案。

可惜,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也許只有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才能為我洗清罪名。

我不知道他是誰,抑或是她。

再度陷入我的故事,也許能從一年多來的記憶裏,發現某些被忽略的細節,有助於找到為自己沉冤昭雪的可能。

手裏的小簿子又寫完了,我換了第三本簿子,繼續回到上海以後的記憶——

水。

不是西湖的水,也不是斷橋的岸,而是陰郁森林環抱中,神秘星空俯瞰下,那池黑色的水。

我——十四五歲的少年,孤獨地來到午夜的水邊,赤腳踏入冰涼的水中,從腳腕到膝蓋再到胸口與嘴巴,直到整個人被湖水吞沒。

黑色的水底閃爍幽暗的光,我看到長長的水草,古老的沉船,皚皚的白骨,腐朽的錢幣,以及深不見底的另一個世界。水波帶著我沉下去,像古井像墓穴像深淵,永遠都不知道將沉到何處,將沉到何時。

忽然,我摸到了一個柔軟的身體,接著是一張誘人的臉——她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白皙的臉蛋緊閉著雙目,像水底千年的女妖,也像被沉入湖底的人間尤物。她的四肢都還在掙紮,胸口劇烈地起伏,正處於窒息毀滅的邊緣。而我也同樣無法呼吸,黑色的水封住了我的口鼻,最後一點點氧氣即將耗盡……

夢,又醒了。

我夢見的那個少女是誰?來不及多想,今天是周一,又得起早趕去上班了。

今天的地鐵是最擁擠的,似乎所有人都沒睡醒,是否周末玩得太瘋了,患上了周一上班綜合症?我的這個周末太特別了,雖然去了一趟人間天堂杭州,卻感覺離地獄又近了一程。原本懵懵懂懂,連打開秘密的方向都不知道,一下子卻來了那麽多線索,讓我無從著手。只有莫妮卡知道我的行蹤,可她值得我信任嗎?她身上有許多秘密和更多謊言,如果不是我古怪的讀心術,大概早就變成她的獵物了。

這時對面擠來一個碩大的胖子,幾乎占到兩個人的位置,四周的人們怨聲載道。他的肚子頂著我的胸口,讓我的呼吸變得困難了。我仰頭厭惡地盯著他的眼睛,卻看到了大胖子的心裏話:“這個臭小子幹嗎盯著我,是不是喜歡上我了?雖然長得普通,但也可以玩玩。”

原來是個變態狂!我急忙轉身擠到另外一邊去,只想離那個胖子越遠越好。車廂裏的人們被我擠得前仰後合,迎面是一個年輕的女白領,我在距離她十厘米外停下來,兩個人鼻子對著鼻子,幾乎可以交換呼吸。我被迫看到了她的眼睛,發現她心裏在說:“討厭!小色狼,真猥瑣,快點滾開。”

我真的很猥瑣嗎?算了,遂她的心願吧,我轉身擠向另一邊。

這回面對一個女中學生,發型打扮卻是嘻哈風格,她逃避我的目光,卻還是被我抓到了心裏話:“哎呀,他幹嗎這樣看我啊?好象有些眼熟,是不是學校裏新來的猥瑣男老師?我可是騙了醫生的病假條出來逃課的,千萬不能被他們抓到!”

她隨即轉身向後面擠去,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有個男的填補了她的位置。

那男的年紀稍長我幾歲,看起來也是個疲憊的上班族,雖然與我眼對著眼,卻絲毫沒有在意我的存在,而是走神想著自己的心事,正好被我看個真切:“今天是最後一天,該死!我怎麽向領導交代呢?一百萬的公款被我拿去炒股票,本以為這輪行情可以抄底了,沒想到股票還在跌,一百萬只剩下個零頭。不,我不能回去了,我要買張飛機票出去避避。”

忽然,我發覺能夠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竟然這麽有趣,就像偷窺隔壁鄰居的老婆偷情。

試著用讀心術去看車廂裏的每個人的眼睛——從沒有這樣大膽,以往我都是躲避別人的目光,現在卻是我主動迎上去。有人轉頭躲開,有人在心裏念“神經病”。我發現許多人心底最隱私的話,或是某些邪惡的欲望,或是已經犯下的罪行,抑或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比如有個家夥正想象自己的穿越,要到唐朝去做富豪,讓武則天、楊貴妃都成為他的小妾:還有個相貌平平的女孩,正幻想晚上回到家,突然發現周傑倫正微笑著等她,然後牽著她的手步入一輛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