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口是心非(第3/7頁)

回想端木良眼裏泄露的那句話——他怎麽知道我是個特別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平庸的窩囊廢嗎?幹嗎還給他那麽好的臉色?我也學會裝腔作勢了?

我好象戴著面具在生活。

今天,是侯總的三十六歲生日。

銷售七部的員工下班後都沒回家,全被侯總拉去了錢櫃唱歌。老錢送了一個大蛋糕祝壽,田露送了一瓶男士香水,還有人送了領帶和皮包,最值錢的是一台商務手機。我則把侯總的生日忘了個一幹二凈,只能臨時抱佛腳在錢櫃門外買了束鮮花。

侯總喜歡唱歌,拉著田露合唱了好幾首,從《當愛已成往事》到《深情相擁》直到《廣島之戀》。雖說侯總一貫走音,噪音般不堪入耳,卻贏得大家的一片喝彩聲,只有我始終捂著嘴巴,害怕把晚飯吐出來。

同事們點了許多紅酒,侯總盡興地喝了不少,給大家許下豪言壯語:年底完成公司銷售任務,給每個人發五萬到十萬年終獎。至於大家最關心的裁員問題,他卻避重就輕三緘其口。老錢等人一個勁拍馬屁,把侯總吹得天花亂墜——當然侯總心裏一清二楚,他最看不起老錢,最想修理的也是老錢,無奈老錢的資格夠老,油滑得像條黃鱔,總是無從下刀。

唱到十點多鐘,我仍孤坐在角落裏不聲不響,既不喝酒也不去拍馬屁,好象包間裏憑空消失了一個人。侯總噴著滿嘴酒氣說:“高能!你怎麽不去唱歌?不給我面子嘛?快點去點幾首歌,每個人都必須要唱的哦!”

猶豫的時候,田露推了我一把,難得溫柔地說:“快去點歌,大家都等著你唱呢!”

終於挪到點歌的屏幕前,醒來後的半年,我還從沒唱過卡拉OK。雖然許多歌我都認識,但不知該點哪一首好,便進入歌手點歌的頁面,從頭到尾翻著歌手的名字,將近最後幾頁,一個名字跳入眼中——張雨生。

點開張雨生那些曲目,感覺每一首都那麽熟悉,心裏湧起一股熱流,傳遍全身的毛細血管,我點了一首張雨生的《大海》。

很快輪子到我唱了,隨著旋律的開始,同事們用異樣的眼神盯著我。我尷尬又緊張,就像第一次走上舞台。當字幕打出“從那遙遠海邊慢慢消失的你/本來模糊的臉竟然漸漸清晰/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我自然地唱了出來,契合旋律與節奏,就連音調也如原唱那麽高亢清亮。

完全不是我的聲音,平時唱歌絕對沒有這麽高。唱到高潮部分,簡直不認識自己,完全脫胎換骨了一般,不再畏畏縮縮,也不再含蓄內向。眼前不再是狹小的錢櫃包房,而是無數閃光燈下的個唱舞台;觀眾也不再是侯總老錢田露他們,而是舉著各色牌子的億萬狂熱粉絲。我忘情地舉著話筒,隨著MTV裏的張雨生而高歌,仿佛刹那間靈魂附體。

“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悉/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我的愛/請全部帶走!”

當我嘹亮的歌聲唱向最高音,包房裏的人們都已驚呆了,老錢流下長長的哈喇子,田露掉下了她的假睫毛,侯總則把一杯紅酒灑在了褲子上。等我唱完大家都沉默了,像看外星人一樣盯著我,包房裏死一般寂靜了半分鐘,接著便是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太棒了!”

“高能,你簡直是技驚四座!”

“快點去報名參加選秀比賽,你肯定能得全國冠軍!”

“張雨生復活,也不過如此嘛!”

……

面對雨點般的贊譽,有些受寵若驚,我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小職員,沒有理由對我拍馬屁,顯然我震撼到了他們。

我又點了好幾首張雨生的歌:《天天想你》《一天到晚遊泳的魚》《心底的中國》《大地的天使》《兩個永恒》……

同事們也都不唱了,賽過免費看演唱會,聚精會神地欣賞我唱歌。我像著了魔,這些歌幾乎從未聽過,拿起話筒卻唱得如數家珍。嗓音也配合音樂而變化,似乎天生就適合唱張雨生的歌。等到嗓子幾乎唱啞,田露急忙給我倒了一大杯胖大海,“高能,前兩年你也和我們出來唱過歌,卻從沒聽你唱過張雨生,是不是最近半年一直偷偷練歌啊?”

茫然地搖著頭,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仿佛靈魂還停留在另一個世界。

離開錢櫃已經很晚,侯總喝得爛醉只能由老錢開車送他回家。我獨自坐上一輛出租車,時間已過了午夜,便關照司機打開電台。

又是“午夜面具”節目,主持人秋波不動聲色地聽著別人的傾訴,我將身體蜷縮在後座裏,靜靜地聽著她的磁性聲音——“好了,請大家休息一下,如果午夜夢回,也不要乍暖還寒,接下來是張雨生的《口是心非》,因為每個人都有口是心非的時候,但請在今夜敞開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