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南洋怨杯》第04章 遺囑

等到傍晚,屋外都黑了,大伯父等人還沒出現,就連小堂妹也開始抱怨了。我和木清香坐在紅木椅上,倆人都沒出聲,小堂妹在我們面前走來走去,跟個鐘擺一樣。我想問小堂妹,大伯父跑哪兒去了,但她橫眉豎眼地瞪了我一眼,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我餓得坐不住了,主廳後才投來幾道人影,這時古厝裏的電燈已經亮了,但主廳太大,小小的燈泡照不亮所有的角落。很快地,長長的人影變短了,主廳後面的青色門簾被撩了起來,五個老少男人就一個個地亮相,好比上台演出似的。我見了馬上從紅木椅子上站起來,木清香也站了起來,小堂妹卻在這時候一屁股坐下了。

大伯父老了很多,和印象中的祖父一樣的年紀了,老得要拄拐杖了。我不禁地佩服大伯父,一只腳都邁進棺材了,居然還敢泡妞,他吃不吃得消啊。大堂哥和二堂哥我還記得一點兒,他們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大堂哥叫路雨磊,他生得白凈又高大,一副書生模樣,文質彬彬,看起來比較好說話,但實際很刻薄,完全繼承了大伯父的性子;二堂哥叫路雨飛,他就像窮苦人家的孩子,又矮又黑,再黑一點兒就趕上非洲人了,所幸他脾氣好,小時候我和他玩得比較好。

大伯父帶來的老仆人,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老嚴。老嚴從年輕時就跟著大伯父了,年紀和大伯父差不多,但聽說老嚴以前在南洋是殺手,替人殺過很多仇家。別看老嚴滿頭白發,但打起架來,年輕人很難占到便宜。除了這些大伯父的自家人,還有一個年輕人,他的年紀與我相仿,我看了很久都沒認出他是誰。聽說大伯父就只有三個孩子,不知道這位年輕人是誰,或者又是路家裏哪位親戚的孩子。

大伯父一進來就坐了上座,儼然是黃厝裏的主人,有錢人的德性就是這樣。奇怪的是,那位陌生的年輕人居然也坐了上座,和大伯父平起皮座。我看了一圈人,都沒看到黃德軍那個老頭,據說黃厝裏只有他一個人了,估計在忙大家的晚飯,可憐沒人想到要去幫他。兩位堂兄在大伯父入座後,他們也坐了下來,只有老嚴一直站著,陪在大伯父身旁。

大伯父威嚴地掃了我和木清香一眼,擡手道:“坐吧,都是自家人,別客氣了。”

我心跳得厲害,想到誰和你是一家人,當年要不是你不把月泉古城的下落告訴我爸,他也不用費盡心計地跑回中國,落得個悲涼而終。哪有自家人,還搞得那麽拘謹,好像我們都是他的奴仆,根本沒有一家人的那種融洽感覺。

大伯父看我沒說話,又問:“怎麽,這麽多年沒見,不認得我了,還是路連城那個老家夥又在你面前數落我了?”

路連城是我爸的名字,聽到大伯父當眾侮辱他,我氣急敗壞地要還口,但木清香馬上抓住我的手,意思是叫我冷靜。我看了木清香一眼,掙脫他冰涼的手,深呼吸了一下,把怒火強壓在心底。

二堂哥和氣地問我:“威迪啊,你怎麽這麽多年沒來看我們,都斷了聯系好長時間了,今天終於見面了!”

路威迪是我以前的名字,歸國後父親幫我把名字改成了路建新,我聽到二堂哥好聲好氣地打招呼,心中的怨氣終於消散了七分。惟獨大堂哥和小堂妹還是不願意主動講話,鼻子高高地翹起,不可一世的樣子。這家人除了老嚴和二堂哥,沒一個好說話,我也沒抱任何希望,能讓我坐著和他們說話,已經是天大的奢望了。

早在這之前,我已經演練過好多次,再見到這些親人要說點什麽,但此刻不爭氣的我竟有點鼻酸,開口就說:“二堂哥,不是我不想見你們,而是家裏沒錢了,想再去回去看你們已經很困難了。”

大伯父不相信地質問:“你不是和趙家處得蠻不錯的嘛,據說還賣了一個稀有的茶壺,拿了不少錢。”

我沒想到大伯父神通廣大到這個程度,居然連這事都知道,看來這一年來我的遭遇他肯定了如指掌。接下來,大伯父當著眾人的面,直言知道我是為什麽事而來,但沒有戳破,也沒有點到“月泉古城”這四個字。仿佛大伯父並不希望別人也知道這事,所以我們心照不宣,他只說如果我想知道真相,就必須等到他身上的魚鱗怪病完全被黃德軍治愈,否則永遠不會考慮告訴不告訴我。

最後,大伯父又說我能和木清香住幾天,那語氣聽著就好像這裏真的是他的房子。我要是黃德軍,聽了這話就馬上趕他們出去,最好全都踢到海裏喂雨。說了大半天,我一直沒看到黃德軍,不知道這位神漢是什麽樣子,最好別長得太嚇人。可是,沒想到大伯父說完以後,竟起身向我介紹那位陌生的年輕人——他就是黃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