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椎原典子坐上了下午四點三十五分從新宿開出的“小田急”【1】電車,前往箱根。

列車駛過多摩川鐵橋時,可以看到河裏浮動著的人和船只。七月的太陽雖然已經偏西,可在河面上的倒影依然像在燃燒著一般。電車繼續向前,沒過多久,相模綠色的原野就展現在眼前了。火辣辣的陽光透過車窗直瀉進來,坐在典子這一邊的乘客,紛紛手忙腳亂地放下了窗簾。

這一陣騷亂也驚動了典子,她從文庫本【2】的譯著上擡起了雙眼。

或許是這麽個時段的關系吧,車廂裏的一些乘客看樣子是要去箱根過夜的。有年輕的情侶,也有中年的、卻不是夫婦的伴侶。他們全都在興高采烈地交談著。而一些要在小田原下車的上班族,則是滿臉倦容,一聲不吭地緊閉著雙眼。

典子身旁坐著的一個男子好像就是個下了班要回家的人。他將套在襯衫袖子裏的胳膊擱在窗框上,又將自己的臉擱在胳膊上,睡著了,臉上滲出了一層油汗。典子要去的地方是箱根的宮之下【3】,可她卻一點兒也不興奮。因為,她是為了工作才要去那裏住兩個晚上的。

雖說都是在箱根過夜,可內容卻和那些成雙成對的旅客決然不同。

去年從女子大學畢業後,典子就進了一家名叫陽光社的出版社。這個出版社既出版文藝類圖書,也出版一本名為《新生文學》的雜志。她到出版社上班後,立刻就被分派到了該雜志的編輯部。經過了半年左右校對、排版的見習後,從去年秋天起就開始做外勤了。工作內容是跑到撰稿人的家裏,請他們寫稿,再者就是催稿並取回他們寫好的手稿。

典子在那些撰稿人之間的評價不錯,都說她蠻有靈氣的。

“我這裏以後就一直叫椎原來跑吧。”

一位暢銷書作家甚至特意這樣要求雜志主編。

“椎原啊,稿子晚一點拿回去也沒事吧,今天晚上就留下來陪陪我嘛。”

一位女評論家曾經強行將她留下,還請她吃飯。

“不就是因為你的臉蛋長得討人喜歡嘛?”主編白井曾經撓著花白的頭發,揚起長長的下巴笑道,說得典子滿臉通紅地趕緊躲開了。典子長著一張可愛的圓臉,勻稱的四肢從體內向外噴發著青春活力。她走起路來腳步輕盈富有彈性,像是在跳芭蕾似的。

事實上,典子工作起來也是風風火火、幹凈利落。一到臨近截稿的日子,她就馬不停蹄地在撰稿人和編輯部之間、編輯部和印刷廠之間來回跑。

因此,典子雖然還是個新手,卻已經承擔了三四個對該出版社來說較為重要的撰稿人的聯絡任務了。有幾個比她早入社的男編輯在私下裏感嘆道:“白井可真寵阿典啊。”

可他們對典子並無不滿。他們將椎原典子這個名字壓縮了一下,作為愛稱,叫典子為“阿典”。

“難聽死了。什麽‘阿典’‘阿典’的,像個酒吧女郎似的。”

典子抗議過兩三次,可那些年輕的編輯覺得很好玩,把她的話只當是耳邊風,根本聽不進去。不過,說實話,這個別名也確實能夠反映出典子年輕活潑的個性。

然而,此刻坐在“小田急”的電車中趕往箱根的典子,心情卻一點也輕松不起來。因為她負責聯絡的女作家村谷阿沙子拖稿拖得很嚴重,預定交稿的日期都過了兩天了,說好是今天中午前交稿的,可趕到她那位於世田谷的家一看,卻發現鐵將軍把門。典子頓時就慌了,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大門旁用圖釘釘著一個信封。她看到信封上用鋼筆寫著“椎原典子收”就趕緊打開來看。信上是村谷阿沙子的筆跡,只見她寫道:“稿子遲了,非常抱歉。這個月我很累,想暫停一次。我去箱根的宮之下了,住在杉之屋飯店。”後面還很仔細地寫了電話號碼。似乎在說:要找我的話,就打到這裏來吧。

典子拿著這封信心急火燎地回到了出版社。主編白井聽了匯報,立刻就撅起了長下巴,將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

“開什麽玩笑!到現在還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想幹嗎?我這裏可是開著天窗傻等了兩天了。好吧。我這就往箱根打電話。”

主編恨得牙直癢癢的,可他給箱根的杉之屋打通了電話,聽到了村谷阿沙子的聲音後,語調立刻就變了,完全是一副既吹捧又哀求的調子:“是村谷老師嗎?我這裏不行了,幫幫忙吧。這個月進入苦夏了,收不到得力的稿子啊。您的稿子就是我們的頂梁柱啊。啊?哪裏、哪裏,拐棍也好正梁也好,反正就指望您了。今晚我就叫椎原上您那兒去,到明天傍晚之前您可得交稿啊。啊?來不及?哎喲,那到後天中午之前您無論如何也得完成啊。我們正等米下鍋呢。拜托了。要是沒了您的稿子,這一期雜志還出個什麽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