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從空中看,“戈雅”那忽隱忽現的輪廓漸漸逼近了。半英裏以外,托蘭能夠辨認出甲板上那些明亮的燈火,那些燈是他的船員澤維爾頗為明智地開著的。他看到這些燈,感覺像是一個疲憊的旅人正開車駛進他的私人車道一樣。

“我想,你說過只有一個人在船上。”雷切爾說,看到所有的燈都亮著,她顯得十分驚訝。

“你獨自在家時,不是也亮著燈嗎?”

“只一盞燈而已,而不是整個房子都燈火通明。”

托蘭笑了笑。盡管雷切爾盡力要做到輕松些,他也看得出來在這兒她感到格外不安。他想伸出一只手臂摟著她,安慰她,但他知道他實在沒什麽可說的,“點著那些燈是為了安全起見。這讓這艘輪船看起來有人氣。”

科基笑出了聲,“是怕海盜吧,邁克?”

“不是。這兒最大的危險來自那些不知道怎麽認雷達的白癡。避免撞船的最好辦法就是確保人人都能看見你。”

科基眯縫著眼睛看著下面透亮的船只,“看見你?那就好像新年前夜的一艘狂歡巡遊艦。顯然,全國廣播公司給你付電費。”

海岸警衛隊的直升機放慢了速度,傾斜著機身繞過這艘燈火通明的大輪船,然後飛行員開始調整方向朝船尾甲板的停機坪駛去。即使是在空中,托蘭也能辨認出滔滔怒浪正猛烈地擊打著船身的支柱。“戈雅”的船首固定住了,船身在洶湧的水流中,被巨大的錨繩拉扯著,就像一頭被鏈子鎖住的怪獸。

“真是一艘漂亮的輪船啊。”飛行員笑著說道。

托蘭心裏清楚,這話不過是諷刺而已。“戈雅”相貌醜陋。“奇醜無比”,拿一個電視評論人的話來說就是這樣。作為世上僅有的十七個小水線面雙體船之一的“戈雅”,其外表一點兒也不起眼。

這艘輪船實際上是一個浮出海面三十英尺高的巨大的平台,下面有四個巨大的支柱連著躉船。從遠處看,這艘輪船就像一個低懸的鉆井台,湊近些看,又仿佛一只高腳畫舫。船員宿舍、實驗室以及導航駕駛台都設置在船頂上的一層層建築內,給人的大致印象是,一個巨大的漂浮在水面上的咖啡桌托著各式各樣層層疊疊的建築物。

盡管外表稱不上流線型,“戈雅”卻有著更小的水線面,從而大大增強了船只的穩定性。在這個懸浮的平台上能進行更好的拍攝,實驗操作也更為便捷,科學家也更不容易暈船。盡管全國廣播公司正說服托蘭為自己購置一艘更新型的輪船,但托蘭謝絕了這番好意。得承認,現在確實有性能更出色的輪船,比“戈雅”更為穩定,但差不多十年來,“戈雅”都是他的家——在這艘船上,他在西莉亞死後努力支撐著走了過來。在一些夜晚,他仍然能在外面甲板上的風中聽到她的聲音。如果這些幽靈會消失,那麽當幽靈消失的時候,托蘭就會考慮換一艘船。

然而幽靈尚未消失。

直升機最後降落在了“戈雅”的船尾甲板上,雷切爾·塞克斯頓只覺得稍稍放松了些。好消息是她不用再飛行在海面上了,壞消息是她此刻就站在海面上。她登上甲板,環顧四周,竭力控制著雙腿不要打晃。甲板窄得驚人,停了架飛機在上面更顯得逼仄。雷切爾把目光投向船首,凝視著這船身的笨重的層層疊疊的建築物。

托蘭站在她身邊。“我知道,”他說,他的聲音蓋過了海上的怒濤,“這船在電視上看起來更大。”

雷切爾點點頭說:“也更穩當。”

“這是海上最安全的船只之一,我保證。”托蘭把一只手搭到她的肩上,引她走到甲板的另一邊去。

托蘭那溫暖的手比他能說的任何話都更能平靜雷切爾緊張的神經。然而,當她向船尾望去時,只見翻滾的浪濤在他們身後奔湧不止,仿佛整艘船正以全速前進著。我們待在一個強卷流上,她心想。

在船尾甲板的核心部位,雷切爾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單人特裏同潛艇,那潛艇懸在一個巨大的絞盤上。這個特裏同——以希臘海神的名字命名——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它的前身,那個鋼制封閉式的阿爾文。特裏同前部有一個半球狀的丙烯酸圓頂蓋,這使它看起來不像潛艇,倒更像一只碩大的玻璃魚缸。雷切爾想不出有什麽比這個更可怕:潛入海下數百英尺,臉孔和海水之間除了一層明凈的丙烯酸外就什麽都沒有了。當然,照托蘭看來,坐在特裏同裏唯一不舒服的是最開始的啟動過程——用絞盤緩緩放下,穿過“戈雅”甲板上的活板門,在整個過程中特裏同就像一個懸在海上三十英尺高的鐘擺。

“澤維爾八成在水下實驗室,”托蘭邊說邊走到甲板的另一邊,“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