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竅 第1節

李大嘴被拘押,是這天早晨發生的事情。
他和老婆在洛陽的一個旅館裏睡得正香,幾個荷槍實彈的特警撞開門沖進來,把他摁在被窩裏,反擰著胳膊上了手銬,疼得他哎喲直叫。然後,連他的老婆,以及住在隔壁房間的外甥被一起帶上了飛機。到了省城,幾輛警車開進機場,把人往車上一扔,又往狐領子鄉送。
王副廳長在電話裏下了兩條指示:一是馬上把楚天瑛叫回來,主持審訊;二是一路上不讓李大嘴三人有時間思考對策或串供,在飛機上也好,坐車也好,都把他們隔開,幾個預審員車輪戰一般進行反復的突審。
所以,當楚天瑛走進鄉派出所的審訊室時,看見李大嘴坐在一張沒有靠背的木頭椅子上,耷拉個腦袋,肥厚的大嘴唇下垂著,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副審員、書記官都已經在一張桌子後面就座,楚天瑛走到他們倆之間,把桌子上那盞台燈猛地一提,刺眼的光芒正好打在李大嘴的臉上,他一激靈,擡起頭,手擋著光,嘴角痛苦地撕擰著。
看他身子不再佝僂著了,楚天瑛把台燈一收,坐下,把那份早已爛熟於心的預審材料翻了又翻,突然問:“姓名?”
“李……李存福。”
“籍貫?”
“報告……政府,我那些都交代好幾遍了啊……”
“讓你說就說!哪兒那麽多廢話?!”
李大嘴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自己的籍貫、住址、職業、家庭成員等等問題。副審員說:“李存福,你很不老實,從洛陽到這裏的一路上,我們給你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政策也給你反復地講,可是你仍然不老老實實交代自己的罪行,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政府……我可是冤枉啊,我可真的是什麽都沒做啊!”李大嘴知道對面的三個刑警中,楚天瑛的官兒最大,所以對著他哀告,“我從小到大,沒偷,沒搶,沒放火,沒殺人,頂多做生意的時候把算盤珠子往自己這裏多扒拉兩下,也犯不著就把我像小雞子一樣抓來抓去吧!”
副審員怒氣沖沖地來了一句,“你沒做壞事你跑什麽?!”
楚天瑛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審訊猶如打牌,警方抓的牌好,嫌疑人抓的牌爛,但抓了一把爛牌並不一定會輸,關鍵看你對對方的底牌了解多少。所以警方要避免嫌疑人知道己方對案情了解多少,以及掌握了什麽證據,等到關鍵時刻再甩出好牌,起到一兩定千鈞的作用。
從把李大嘴拘押到現在,審訊是一刻也沒有停止,但主要是讓他自己講,關於湖畔樓的案子,警方一個字也沒有說。而李大嘴甚至把上小學時偷看女生上廁所之類的醜事都倒出來了,卻只字未提湖畔樓兇殺案,他要麽是清白無辜,要麽就是老奸巨猾。這種情況下更要注意保密,所以副審員剛才那一句話有泄底之嫌。
不過,李大嘴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攤開手苦哈哈地說:“我沒跑啊,我就是帶老婆、外甥一起去河南旅遊,這也犯法?”
“去河南玩得還好嗎?”冷不丁,楚天瑛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審訊室裏的人全愣住了,尤其是李大嘴,眨巴著小眼睛,不知道這位當官的到底想說什麽。
楚天瑛頭一偏,對副審員說:“去,給老李倒杯水喝。”
副審員一百個不願意地倒了杯水給李大嘴,李大嘴這時才感到喉嚨裏像著了火一樣,三兩口就喝光了,還想再要一杯時,楚天瑛說話了,“老李,說說,去河南玩得咋樣?”
李大嘴從10月23日早晨帶著家人離開狐領子鄉說起,先到安陽看了殷墟和紅旗渠,然後到鄭州歇了一天,又去開封看鐵塔、大相國寺,最後到的洛陽,昨天去龍門石窟玩兒了一天,回到旅館累得倒頭就睡,“結果大清早的就被你們給逮回來了”。
“你不是本來準備去山西的嗎?咋後來改去河南了呢?”楚天瑛問。
這個問題曾經給警方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案發後,李大嘴的母親接受了調查,說她兒子和媳婦去山西旅行了。為此,山西方面調派了大量警力尋找,卻始終無果,最後還是火車站的監控錄像裏發現,李大嘴一家人坐上的是開往河南的火車。
李大嘴不好意思地說:“嗨,我就好占個小便宜,這不是有人給錢讓咱出去旅行嗎?還給了一大筆錢呢,說去哪裏都行,又說如果超支了也沒關系,回來拿著火車票、公園門票報銷。我和老婆一合計,幹脆去遠點,就改成去河南了。”
“哦?”楚天瑛眼睛一亮,“誰給你錢讓你出去旅行了?”
“健一公司啊!”李大嘴說,“他們派人來說要在眼淚湖邊上開年會,商量改進五行陰陽鏡的事,把湖畔樓包下了,十天。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帶全家出去玩——我媽用過他們的產品,挺不錯的,所以我也放心。咋了,出啥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