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老大的決定

即使在獄中,還是多少聽得到外面的新聞。那一年運動界最熱門的話題,就是紐約洋基隊和他們的“殺手打線[11]”:庫姆斯、科尼格、魯斯、賈裏格、穆塞爾、勒紮瑞。光是魯斯,這一季就擊出了驚人的六十支全壘打,其他五位選手的打擊實力也占絕對優勢,因而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在世界大賽中將會以多麽羞辱人的差距橫掃海盜隊。

喬是活生生的棒球百科全書,他很想看這支強隊打球,因為他知道這種陣容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了。然而在查爾斯城坐牢的這些日子,也逐漸對他產生影響,誰要是把一群棒球運動員稱之為“殺手打線”,他都會很輕蔑。

你要“殺手打線”,那天晚上天剛黑後他心想,我就是其中之一。通往監獄圍墻頂走道的入口,是西翼最頂層F牢房區盡頭的一扇門。要到那扇門,不可能不被人看到。甚至要到西翼最頂層,都得通過三道門。過了這三道門之後,就會來到空蕩的頂層牢房區。即使監獄裏的囚犯人數爆滿,這裏的十二間牢房也一直都是空的,而且保持得比洗禮前的教堂洗禮盆還幹凈。

這會兒喬走在這一層的牢房區,明白了那些牢房為什麽保持得那麽幹凈——每間囚室裏都有一個囚犯在拖地。囚室裏的高窗跟他住的那間一模一樣,露出一塊四方形的天空。此時天空是一種很深的藍,近乎黑色,喬很好奇在裏頭拖地的人怎麽看得清楚。只有走廊上有燈光,或許再過幾分鐘,等到天完全黑了,警衛們會給他們提燈吧。

但這裏沒有其他警衛,只有一個帶著他往前走,就是剛才帶他去會客室又出來、走路很快的那個。走路太快早晚會害他惹上麻煩,因為監獄中規定讓囚犯走在前面。如果你搶在囚犯前頭走,他們就可以在後面幹出各式各樣的壞事。五分鐘前,喬就趁機把那把小刀從手腕移到了兩片屁股間。不過,他真希望自己練習過。要夾緊屁股走路,還得表現得很自然,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他警衛呢?夜裏馬索在圍墻上散步時,上頭、這裏的警衛都不多。倒不是每個警衛都拿佩斯卡托的錢,不過沒拿錢的也絕對不會去告密。可是喬繼續往前走,四下觀察,確定了他所害怕的——現在這裏沒有警衛。隨後,他仔細看了看那些正在拖地的囚犯。

殺手打線,名副其實。

他認出了巴佐·契基思,那個尖尖的腦袋,連戴著監獄發的針織帽都沒法掩蓋,正在第七間囚室裏面推著拖把。那個身上很臭、當初拿小刀抵著喬右耳的家夥,則在第八間拖地。在第十間推著一個木桶到處拖地的則是唐姆·波卡斯基,他曾放火把自己的家人活活燒死,包括他老婆、兩個女兒、嶽母,更別說他關在菜窖裏的那三只貓。

走到牢房區的盡頭,希波和納爾多·阿瑞安特站在通往樓梯的門邊。從他們的表情看來,顯然不覺得這一區的囚犯多得異常、警衛少得空前有什麽好奇怪的。除了統治階級那種自鳴得意的姿態外,他們其實面無表情。

各位,喬心想,你們最好要準備迎接改變了。

“兩手舉起來,”希波告訴喬,“我得幫你搜身。”

喬沒有猶豫,但他很後悔沒把那把小刀插進屁眼裏。小小的刀柄就貼著他的尾椎底,希波可能會感覺到那裏的形狀異常,然後拉起他的襯衫,把那把小刀插進他身上。喬雙臂舉著,很驚訝自己竟然這麽鎮定——沒發抖,沒流汗,沒有一點害怕的跡象。希波的雙手拍了拍喬的兩腿,再沿著脊椎一手從胸部,另一手從背部往下拍。希波的一根指尖擦過刀柄,喬可以感覺到刀柄往後傾斜。他夾得更緊了,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決定於這種荒謬的事情——看他能把自己的兩片屁股夾得多緊。

希波抓住喬的雙肩,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張開嘴巴。”

喬照做了。

“張大一點兒。”

喬也遵從。

希波盯著他嘴裏看。“他很幹凈。”他說,然後往後退。

喬打算穿過門時,納爾多·阿瑞安特擋在門口。他看著喬的臉,好像看透了背後的一切謊言。

“你這條命,就跟那老頭的命綁在一起,”他說,“懂了嗎?”

喬點點頭。他知道,無論他或佩斯卡托出了什麽事,眼前納爾多都只剩幾分鐘可以活了。“那當然。”

納爾多讓到一旁,希波打開門,喬走進去。門外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道鐵制的螺旋梯,從底下的水泥小室通到頂端的一扇活門,這會兒門已經打開,露出夜晚的天空。喬爬到一半,從褲子裏抽出那把小刀,放到條紋囚服的口袋裏。當他爬到頂端時,他右手握拳,只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後把手舉出洞口,好讓最近的那棟塔樓裏的警衛看清楚。塔樓照出來的光掃向左邊、右邊,然後呈Z字形左右搖晃了幾下——表示沒問題了。喬爬出洞口,來到墻頂走道,看看周圍,找到了馬索,就站在中央瞭望塔下方十五英尺處的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