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黑幫分子

一等海軍的人離開,艾斯特班就沖到停車場找了一輛車。喬換掉了制服,迪昂把卡車倒車到卸貨口,那些古巴人開始把庫房裏的板條箱又搬出來。

“這裏你可以應付吧?”喬問迪昂。

“應付?我們完全搞定了。你去救她吧,我們一小時後在那個地方會合。”

艾斯特班開著一輛敞篷的軍用偵察車停下,喬跳上去,他們開向41號公路。不到五分鐘,就看到那輛運輸卡車在前面半英裏處,轟隆隆沿著一條路行駛,那條路又直又平,簡直看得到盡頭的亞拉巴馬州。

“如果我們看得到他們,”喬說,“那他們也看得到我們。”

“很快就看不到了。”

那條路在他們左邊,周圍都是矮棕櫚樹叢,穿過一條鋪著碎貝殼的公路,又進入灌木和矮棕櫚叢生的地帶。艾斯特班左轉,車子彈跳起來。那是一條碎石泥土路,而且半數泥土都是爛泥。艾斯特班開得心急又魯莽,完全感覺得出來。

“他叫什麽名字?”喬說,“死掉的那個小子?”

“吉列爾莫。”

喬還清楚記得那小子眼睛被合上的模樣,他不希望看到格蕾西拉也這樣。

“我們不該把她留在那兒的。”艾斯特班說。

“我知道。”

“我們早該想到,他們可能會留下一個人對付她。”

“我知道!”

“我們應該留個人陪她一起等,躲在旁邊。”

“媽的,我知道!”喬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艾斯特班猛踩油門,車子飛過路面一個坑洞,在另一頭重重落地。喬擔心那輛車會翻過去,砸爛他們該死的腦袋。

可是他沒叫艾斯特班開慢一點兒。

“我們小時候就認識了,當時我家農場裏的狗可能還比我們高。”

喬什麽都沒說。左邊的松林裏出現一片沼澤。道路兩旁掠過落羽杉和膠皮楓香樹,還有一些喬還來不及看清的植物,綠色和黃色模糊成一片,像一幅畫。

“他們家是隨季節遷移的流動農工,你真該去看看他們每年住幾個月的那個村子。美國人不知道,那才真叫窮。我父親發現她很聰明,就跟她父母要求雇她當見習女仆。但其實我父親是幫我雇一個朋友。當時我沒有朋友,只能跟馬和牛做伴。”

他們又在路上顛簸了一下。

“你挑現在跟我說這些,時機還真奇怪。”喬說。

“我愛過她。”艾斯特班說,聲音大得蓋過引擎聲,“現在我愛的是別人,但有很多年,我覺得我愛上了格蕾西拉。”

他轉過頭來看著喬,喬搖搖頭往前指。“看路吧,艾斯特班。”

又是一個顛簸,這回兩個人都震得屁股擡離座位,然後又落回去。

“她說過她做這些是為了她丈夫嗎?”談話有助於控制恐懼,讓喬感覺不那麽無助。

“哼,”艾斯特班說,“他不算丈夫,不算個男人。”

“他不是革命分子嗎?”

這回艾斯特班啐了一口:“他是個盜賊,是個……是個……estafador。你們英文說是騙子,對吧?他一副革命分子的模樣,會吟詩,她就愛上他了。為了這個男人,她失去了一切——她的家人,她從來就不多的錢,還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只剩下我。”他搖搖頭,“她連他在哪裏都不知道。”

“我還以為他在坐牢。”

“已經出獄兩年了。”

又一個顛簸。這回車子往旁邊斜著飛起,喬那一邊的後側車翼板掃過一棵小松樹,然後車子又落回地面。

“可她還是繼續給他家裏寄錢。”喬說。

“他們跟她撒謊。說他逃獄了,說他躲在丘陵地帶,尼維斯·墨雷洪監獄的一幫禿鷹在追殺他,馬查多的爪牙也在追殺他。他們跟她說她不能回古巴見他,否則兩個人都會有危險。其實除了他的債主,根本沒有其他人在追殺他。但你不能把這些告訴格蕾西拉;只要一講到他,她就什麽都聽不進去。”

“為什麽?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艾斯特班迅速瞥了喬一眼,聳聳肩。“人都寧可相信那些比真相好聽的謊言。她也不例外。只不過她的謊言比較大。”

他們錯過了那個岔路,但喬眼角瞥到了,趕緊叫著停車。艾斯特班踩了刹車,車子滑行了二十碼才終於停下。他倒車,轉入那條岔路。

“你殺過幾個人?”艾斯特班問。

“一個都沒有。”喬說。

“可你是黑幫分子。”

喬看不出有什麽必要去說自己不是黑幫分子,而是法外之徒,因為他再也不覺得有差別了。“黑幫分子不見得都會殺人。”

“不過你一定願意殺人。”

喬點點頭:“跟你一樣。”

“我是生意人。我提供人們想要的一種產品。我不殺人。”

“你是武裝的古巴革命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