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切都已太遲

所有在農場工作的男孩都打棒球,有些甚至到了狂熱的地步。收成季節到來時,喬注意到其中幾個的指尖貼了醫療膠帶。

他問席基:“那些膠帶是哪裏弄來的?”

“啊,我們有好多盒,老爺,”席基說,“早在馬查多時代,他們派過一個醫療團和一些報社記者來,好讓每個人看看馬查多有多麽關愛農民。一等到那些報社記者離開,醫師們就跟著離開,所有的設備也收走了,不過我們幫小鬼們留下了一箱膠帶。”

“為什麽?”

“你烘烤過煙草嗎,老爺?”

“沒有。”

“好吧,如果我告訴你為什麽,你能不能別再問一堆笨問題了?”

“大概沒辦法。”喬說。

一棵棵煙草現在長得比大部分成年男子都要高,上頭的煙葉比喬的手臂還長。他不準托馬斯跑進煙田裏,怕他鉆進去就找不到了。收割工人——大部分是年紀較大的男孩——有天早上來到煙田,從最成熟的植株上摘下煙葉。煙葉會堆放在木橇上,讓驢子拉出去,隨後從驢子上解下來,改鉤在牽引機上,再把牽引機開到種植園西端的煙樓,這個任務都是留給年紀最小的男孩擔任。有天早上喬走到主宅的門廊上,一個不會超過六歲的男孩正開著牽引機經過,一橇煙葉在他背後堆得老高。那男孩朝喬揮手,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後繼續往前開。

在煙樓外,工人把煙葉搬下木橇,放在樹蔭下的串聯長凳上。串聯長凳的兩端各有一個撐架,串聯工和遞葉工——都是指尖纏著醫療膠帶的棒球男孩——會在兩個撐架上橫放一根木棍,然後開始用細繩將煙葉綁在木棍上,直到整根棍子從這一頭到另一頭都掛滿一串串煙葉。他們從早上6點工作到晚上8點,那幾個星期都不打棒球。繩子必須在棍子上綁得夠緊,所以手指常會被繩子磨傷。因此,席基指出,醫療膠帶就派上用場了。

“等到這部分完成,主人,等這些煙葉都掛好,裝滿煙樓,就要花五天等葉子幹燥。這時唯一需要的工人,就是去照顧煙樓裏爐火的人,不能讓煙樓裏太潮濕或太幹燥。至於那些男孩?他們就可以去打棒球了。”他迅速拍了一下喬的手臂,“希望這樣的解釋能讓您滿意。”

喬站在煙樓外面,看著那些男孩串聯煙葉。即使有那些撐架,他們還是得舉高、伸長手臂綁緊煙葉——就這樣舉高又伸長,連續十四個小時。喬皺起臉看著席基:“當然滿意。天啊,這份工作太苦了。”

“我做了六年。”

“你怎麽受得了?”

“因為我不喜歡挨餓。你喜歡挨餓嗎?”

喬翻了個白眼。

“是啊,你也不喜歡挨餓,”席基說,“全世界的人都會同意——挨餓不好玩。”

次日早上,喬在煙樓裏找到席基,他正在檢查吊架上的煙葉密度。喬叫他把工作交給別人,陪自己出去。他們穿過田野,走下東邊山坡,停在喬所擁有的土地中最糟的一塊上。這裏石頭很多,又被丘陵和露頭巖脈擋住光線,一整天都曬不到太陽,而且這裏害蟲和雜草特別多。

喬問起他們最好的駕駛員艾洛德斯,在煙葉烘烤期間是不是很忙。

“收成時他還是得工作,”席基說,“不過不像那些男孩那麽忙。”

“很好,”喬說,“讓他來把這塊土地犁平。”

“這裏什麽都長不出來的。”席基說。

“沒錯。”喬說。

“那為什麽要犁?”

“因為地面整理平坦了,比較容易建成棒球場,你不覺得嗎?”

他們建好投手丘的那一天,喬抱著托馬斯走過煙樓外,看到一個叫佩雷斯的工人正在打他兒子,他用手猛拍他的腦袋,好像那男孩是條狗,正好被逮到在偷吃他的晚餐。那男孩不會超過八歲。喬說:“嘿。”他朝他們走過去,但席基過來擋在他面前。

佩雷斯父子看著他,很困惑。佩雷斯又打了兒子腦袋一下,接著打了幾下屁股。

“有必要那樣嗎?”喬對席基說。

托馬斯渾然不覺,還扭動著要去找席基,他最近很喜歡席基。

席基從喬懷裏把托馬斯抱過來,將他舉得高高的,樂得托馬斯咯咯笑。席基說:“你以為佩雷斯喜歡揍他兒子嗎?你以為他早上起床,就說我今天要當壞人,讓那孩子長大後恨我?不不不,老爺。他起床的時候說,我得讓桌上有食物,我得讓他們穿得溫暖,修好屋頂的漏水免得他們淋雨,宰掉他們臥室裏的那些老鼠,教他們是非對錯,向老婆證明我愛她,留該死的五分鐘給自己,然後睡四小時就又要起床到田裏去。當我離開煙田時,還能聽到最小的那個孩子在叫——‘爸爸,我餓了。爸爸,沒有牛奶了。爸爸,我不舒服。’他每天都來工作,每天都出門打拼,之後你給了他兒子一份工作,老爺,那就像救了他的命。說不定你真救了他的命。但接下來這孩子工作沒盡責?媽的。那就得挨打。挨打總比挨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