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吳明月(第3/4頁)

有時,我會要求她在我家陪我一起睡覺,但她總是說在外面睡覺會失眠,就像哄小孩那樣哄著我睡。我們會在床上說好多話,穿著一模一樣的睡衣,我看著她時,會有看見自己的錯覺。當然,她比我漂亮,她就像是夢裏的我,我想象中自己可以擁有的樣子。我喜歡撫摸她的臂膀,瘦而結實,我即使已經做很多室內運動,也沒有她那種“因為攪拌蛋糕練就的肌力”,她的身體就是充滿了生命力。

這樣一個生命,為什麽有人非得置她於死地不可呢?那個人不知道美寶對於我們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樣,把她當做生命裏最美好的事物,那樣愛惜,那樣地帶給自己力量。那個人無論是誰,他若不是愛美寶至深,就是恨她入骨,或者壓根完全不認識她。然而是誰呢?我無法想象。

然而,即使是這樣千瘡百孔的生命,也沒有悲慘到必須死在他人的刀下啊,即使像我這樣時常編寫小說,創造劇情,我也編不出她這種人生故事。

事發的前幾天晚上,我確實聽到怪聲了,像是吵架,也有摔東西。我打電話給她,她沒接,後來她回電話,說沒事,吵架而已。

但那晚有點不尋常,因為已經淩晨一點了,我還刻意看了時鐘。因為墻很薄,爭吵的聲音聽得見,不過聽不到內容,知道有男人的聲音,一直在罵,美寶只說了幾句話,後來嚴重的時候,我聽見摔東西,應該是玻璃杯之類的,但只有一聲,後來就都安靜了。

我很後悔沒有跑過去敲門,但我有病不能踏出房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我更懊惱的是,我應該打電話叫警衛的,為什麽我沒這樣做?因為我了解美寶啊,她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況且後來安靜了,我等了好一會兒,什麽聲音也沒有,我打電話過去,沒人接聽,手機也關機了。我因為吃了安眠藥,頭很昏,沒多久就睡著了。這些天醒著的每分鐘我都在懊悔,我的懼曠症已經將我變成一個自私無情的人,美寶可以為了我每天來探望,我卻無法為了她,深夜去探看,我甚至沒有打一通電話給她。雖然不是發生在那一天晚上,後來我遇到美寶,她也只說是跟男朋友吵架,但我依然覺得那晚在她房裏的應該就是嫌犯,至於嫌犯是不是大黑,我直覺不是,大黑太老實了,而你只要見過顏俊就會知道,他是個文弱害羞的好孩子,我後來才知道顏俊是美寶的弟弟,同母異父,卻長得很相像。阿俊待過很久的療養院,但我卻不感覺他除了害羞還有什麽奇怪的問題。每次過來,美寶會給他一些生活費,陪他吃飯,夜裏也在美寶家過夜,但阿俊來無影去無蹤,有時也很長時間沒看到他。

我很喜歡顏俊,美寶幾次想要撮合我們,但我知道阿俊對我沒有那種意思,這讓我難過,卻也讓我更喜愛他了。如果他們不是姐弟,該是多麽登對的情侶啊!生病之後,我很少跟誰深交,因為懶得解釋我的病,而且大多數的人總會以怪異的眼光看我,好像我只是不努力,不想好起來。美寶和顏俊從不這樣,沒有用特別的態度看待我不出門的事,但卻默默地幫助我,他們跟葉小姐都不是我的家人,但卻是我最親近的人了。

美寶男朋友大黑在科學園區上班,工程師吧,很少見面,很禮貌,長相也不差的男人,每次來找她都會帶一大束花,美寶就會分一半給我。大黑人挺好的,不黏人,給美寶很大的自由,我想這附近很多人在追求她,她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她跟我說她有家累,不想拖累對方,所以不結婚,我問她怎樣的家累,她說母親身體不好,一直在洗腎,很花錢,繼父是酒鬼、賭徒,總是打她媽,伸手要錢,偷東西去賣。新聞報道另一個嫌犯,是美寶的地下男友,型男大叔,電視上看到時只見他用外套包裹著頭,看不見長相,但身形高大,總覺得是個好看的人。我只看過照片,美寶把他們倆的合照放在我家,本人倒是很神秘,美寶說大叔有老婆了,她說自己是大叔控。長得很帥,穿著打扮也都很好,看起來像是事業有成的男人,她想看時就會過來看,很寶貝的一張照片。我私下問過她,有太太的人還是不好吧,美寶說她反正不結婚,也不打算生小孩,我問她,那大黑怎麽辦?她紅著眼睛不回答。

那個大叔,我沒看過本人,也不敢多問,非常神秘的感覺,但我認為美寶真正愛的人就是他,因為一次我們倆都喝醉了,美寶抱著我哭起來,她問我:“人生為什麽這麽苦,想要的總是不能要,而想拋棄的也拋不下。”我以為她會對我交心,但最終她還是沒說出關於那男人的事,她只是說:“某些事真的發生了,才知道沒有什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