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 林大森

可笑吧,一個男人把老婆跟情婦放在同一棟大樓裏,只為了圖個方便,簡直是愚蠢。說來你們也許不信,我是搬來這邊才遇見美寶的,之後我一直想搬走,沒找到更合適的房子。我妻子有孕,搬家怕動了胎氣,我也不能要求美寶搬家,畢竟她工作的地方就在樓下,但上周美寶突然對我提出分手,毫無預警,或許是因她也知道我的為難、我的膽怯,想幫我一把,讓事情在曝光前安全落幕。

是在案發前那周的周一早晨,我們固定會面的時間,我按門鈴,她隔了很久才開門,她已經穿戴完整,好像要出去跑步或赴約,或是剛回到家?看起來就像是忘了我們的約會,或者不準備跟我見面,氣氛非常尷尬。我不懂為何幾天前還深愛著我的她,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漠?

她並非冷淡待我,反而是客氣有加,倒了茶給我喝,端坐在沙發上。她說:“有事想跟你談一談。”

之前我一直害怕有這麽一天,怕她想攤牌,要我離婚,或她有了孩子,或其他需要,雖然這可能性很小,有時我害怕的是茉莉想要跟我談一談,總之這不是一句好話,背後總帶著你無法抗拒或不喜歡的選擇。

“我們分手吧!”她直截了當地說。

我當場愣住。

我伸手去拉她,抱著她,她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不做任何說明,也不給我緩沖或商量的余地。“為什麽要分手?”我艱難地說著,腦中依然難以理解她的話語,好像有嗡嗡的回音在腦子裏回蕩。

“請給我兩個星期的時間,我會搬走。”她又說。

“到底發生什麽事?”我吼叫起來。

“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準備搬到鄉下開個小店。”她說。

不要用這種膚淺的借口打發我。難道是想激我離婚嗎?但美寶不是這樣的性格。

“如果我離婚呢?你還會走嗎?”我問。那時我確實想到,我也可以離婚,跟她搬到外地,開個小公司,一切就都解決了。

“不用了,真的,謝謝你的照顧。”她很禮貌地欠身,做出感謝的樣子,我嘩的伸起手打了她一巴掌。為什麽會這麽憤怒,我不知道。

我又把她壓在地板上,剝光了她的衣服。這時,有人來按門鈴。

“就是他嗎?你說的那個人?”我問。

美寶滿臉是淚,沒有說話,我站起身要去開門,她跳起來擋住了門。“不幹他的事,我沒別的選擇,我必須離開這裏,否則你的家就毀了,我們的愛也會毀滅的,你會恨我的。”她低聲地說,好像害怕聲音太大會激怒我。

敲門聲繼續。

過了許久,我聽見腳步聲,那人離開了。

我望著她紅腫的臉頰,才整個清醒過來。我到底做了什麽?前段時間不是我自己冷落她,矛盾於分手不分手,誰該搬走誰不該搬走?如何善後?如何善了?美寶主動提分手,對我不是解套嗎?我憑什麽打她?

美寶赤裸著身體,臉上還有淚痕,被打過的臉頰又紅又腫,我趕緊拿毯子給她蓋,又到冰箱拿了些冰塊,包在毛巾裏給她敷,我安慰她,向她道歉:“我們好好談談,我不會勉強你。”

她一直哭個不停。

童年時的美寶,我一次也沒見她哭過,相較於同齡的孩子,她的神情總是過分成熟了,只是因為長得甜美,顯得稚氣,當時的我總為她那樣近乎冷漠或自外於世界的神情所吸引,確認我們是同一種人,對於所處的環境、身邊的人,都感到一層隔閡;對於自己的命運,發生於自己身上的種種,無奈地一一承受,好像唯有不露出哀傷或快樂,才得以讓自己繼續存活。然而,每次我們三人去遊泳,當海水托著她,或是我用手與身體托著她漂浮,她會露出很罕見的,完全放松的愉悅神情,那種放松的愉快,也是超齡的,是唯有長期負擔著過重的包袱的人才會有的那種突然“松了口氣”的釋然。我不知道美寶這些年發生什麽事,她到底如何跟著那樣瘋狂的父母長大成人,但自從我們相遇以來,她笑得多,哭得也多,即使她說要與我分手的時刻,我也還知道她是愛我的,而我有多麽自私。

我們相擁而泣。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像戀人一樣相擁,我對她的欲望高張,恨不能再一次一次深入她,永遠待在她溫暖的內裏,不讓任何人占據,不讓其他人碰觸她美麗的身體。但我只是抱著她,感到她的脆弱與堅毅。“這房子給你。”“你不用搬家,我會搬走。”我說。

“我真的要離開這裏了。”她說,“我想要重新生活。”她又說。

我問她為什麽,她不回答。“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森哥哥。”她又一次喊我大森哥哥,我知道,我們的愛情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