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有文(大黑)

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及肩中長發,散落覆額的劉海,底下是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幾乎沒上妝,眉形如遠山淡影,臉頰散落幾點細細的雀斑,更顯得白皙,右頰有個酒窩,五官靈秀。她穿著白色七分袖素T,牛仔褲,身上沒有其他色彩,好潔凈,該怎麽形容呢?就是清新,即使那是個燈光昏暗的酒吧,她一站在那兒,好像有盞燈往她臉上照似的,整個角落就緩緩亮起來了。沒誇張,見過她的人第一印象應該都是如此,不是美艷動人,也不是光彩奪目,而是皎潔月光一般,靜靜地,掃亮一切,把她周邊的事物都變得柔和溫煦,真的是讓看的人都詩意了起來,會覺得自己手腳笨拙,目光粗糲,好像光是用眼光凝視她,都會將她弄臟了。她像是習慣被注視,卻也還是會害羞那樣,我望了她一會兒,她欠身一笑,那微笑就像是說,真是不好意思,讓你費心了,沒什麽呦,只是一張臉而已。她的神情既不張狂,也不自戀,眼光直直望進你心裏,非常坦率自然。

她那樣淺淺一笑,好像我們就認識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對誰都這樣微笑,但那是誰都無法抗拒的笑容,好像很久以前我就在等待著有個女人這樣對我一笑,讓我知道,整顆心像奶油那樣融化,是什麽滋味。

三年前,我只是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慶祝會,地點是一家酒吧。晚上八點鐘,我到得晚了,一進門,大夥已經鬧開,她站在吧台,就是我看見她的地方,我呆立了一會兒,朋友來拉我,我還回頭看了她。

本以為沒機會跟她說話,大夥鬧得厲害,壽星是我們公司同事的女友,慶生兼聯誼,席上都是單身男女,玩起相親遊戲。我對這種熱絡亂鬧沒興趣,就躲在一旁的自助吧前猛吃生菜,吃著吃著,才發現吧台的女孩也來吃生菜,好像很喜歡紅蘿蔔條,“我喜歡吃蔬菜。”她大方地說,“我也是。”我說。其實不是,我只是在躲人而已,但跟她一起吃,覺得蔬菜也特別甜,很自然地說起自己的工作。說她叫做鐘美寶,我也說自己,我們聊了五分鐘之久吧,我得知她二十六歲,比我小一歲,其他時間我們在聊什麽呢?忘了,好像很自然地你一言我一語,我想她一定是很擅長應付陌生人,可能是吧台的工作訓練的。她說平時在附近的咖啡店工作,酒吧是同一個老板開的,有人包場所以來幫忙。我說,朋友為了湊人數又把我拉來,才發現是聯誼活動啊,她又聳肩笑笑,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聊。如果不是有人喊我我根本不想離開那張桌子。即使回到座位,她的神情、笑容、說話的聲音一直盤旋在我腦中,真是如影隨形,我隔著桌子望她,她回去吧台忙碌了,偶爾看向我這邊,會給我一個很有默契的笑容,天啊,我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神魂顛倒”。

朋友看我失神,問我是不是喜歡鐘美寶,我搖搖頭說,不可能啦,像她這麽漂亮的女生就算沒有男朋友,追求者也一定很多。朋友笑說,不試怎麽知道,大家都像你這麽想,美寶永遠嫁不掉。“偷偷告訴你,她目前單身,要追趁早。”

在朋友的鼓勵下,第二天我就去美寶上班的咖啡店報到了。說起追求女孩子我真的沒什麽絕招,就是等待跟守候。以前從不喝咖啡的我,就此守候那家咖啡店,每天下班都會趕過去,就在店裏吃三明治,喝焦糖拿鐵,有時也會吃蛋糕,店裏賣加值卡我一儲值就是兩千元,以示決心。我這人大凡一旦下了決心,會做到不能夠為止。我倒不是覺得自己一定追得到,但每天下班之後,可以在店裏看見她,一整天的疲憊都消散了,即使從公司到咖啡店路程要四十分鐘,就算刮風下雨,只要店開著我就去。美寶也住得遠,她家離我家更遠了,後來我去買了輛小車,打烊的時候就送她回家。她起初推卻,後來很自然地接受了。

大概這樣等了半年左右,有天美寶問我:“是不是喜歡我?想跟我交往嗎?”我嚇了一跳,因為這該是我提出來的,但由她來說,也很好。我使勁點頭,她笑說:“真不知道你會等多久才開口,傻瓜。”或許一開始,她就把我當成傻瓜了。

愛一個人不一定非得跟她在一起,我是從二次元的世界裏學會這個道理。我以前只愛平面的人物,現實生活裏的女性,對我來說,該怎麽形容?心思太復雜了。大學時我交往過班上的女生,公主病啊,要你猜這猜那,簡直是算命比賽,我輸了,被當做不解風情,粗心大意,只活在虛擬世界的臭男人,我也就繼續不解風情下去。但跟美寶在一起,我很注意不要再犯這種錯誤,她不是要求很多的人,幾乎可以說沒什麽要求。後來她換到這棟大樓上班,也搬家了,工作很忙,就希望我們只在假日見面,平時打電話傳訊息即可。我們感情穩定了,我自己工作也忙,買了房子,經濟壓力變大了,我有跟她結婚的打算,先拼個幾年,這樣的安排也算合理。